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布受天下】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易曲安平调 作者:郁青青青 文案 “我没想到呵,这一路上多的是故事。 父亲留下的这些丝帕,把我带离了安逸的日子。” 祝安坐在藤椅上,对着身边的英俊男子笑道。她还记得那段颠沛流离,只不过,有了牵挂,再痛恶的处境也成了乐境。 “就这样呗,就这样吧。我也满足了。” 内容标签: 布衣生活 搜索关键字:主角:祝安 ┃ 配角:乌桐,易来笙,晏则 ┃ 其它 ================== ☆、就这么,一段旅程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次发文,还是小透明。 请大家多多支持,多多点击! 么么哒   奔跑。   祝安的脚步被长长的裙摆绊住,一个趔趄险些磕着。嗓子被吸进的清冷空气折磨的生疼,好像呼出的气息都带着血腥气。   清晨的薄雾有些散了,远行的人即将出发。   男子将行李放进马车里,与师长一一告别。他身后的女子露出几分矜持的笑意,半分清高,不一会儿便上了马车,竹帘后只依稀见一个女子瘦削柔美的侧颜。祝星发觉自己尽管手握书卷,却难以平静。思索一会儿,还是掀开竹帘,却遥见奔跑的倩影。   祝星的指节捏的发白。   “师兄。”   男子闻言回头,难掩惊喜之色。   “祝安!”一个须发皆白的长者厉声呵斥。“怎么同你讲的?怎的跑出来?”   祝安往前急急走了几步,“师兄,原来他们说的都是真的。你真的要走。”她仰起头,眼睛湿润。“一路平安。”   “祝安——”祝祺喊住她,却又不知到底该说些什么。   祝星咬紧下唇,直直地盯着马车外的二人。“祝安,待你学成后可以到京城来找我们啊。”她探出身子,勾着祝祺的手臂;嘴角含着一股淡淡的笑意,但不叫人舒服。   她话音未落,祝安却已走开。“不用了,想着皇子府的门也没那么容易进。”她的声音朦胧,却在众人耳中格外清晰。   生气。   祝安没有直接回问虹派。她狠狠地跑着,好像腿不属于自己。跑的累极,才能忘记所有的痛苦,忘记使自己陷入世俗泥淖的根源。回去,面对的不止是斥责,更有一双双嘲讽的眼睛,从鲜嫩双唇中吐出的尖酸言辞。受不住,也逃不掉。   她狠狠吐出口浊气。   一路攀到山顶,心情才稍有舒适。祝安望着山间开的热烈的山茶花,自己都没察觉地叹息。无花山正是因为冒然出现的山茶才变成梧花山。春夏的山茶,秋天的梧桐,冬天的皑皑白雪,煞是好看。还年幼的时候,总喜欢和祝祺在山里乱跑,把满山的整齐景色踩的胡乱不堪,却一道笑,一道被批评。   可惜岁月,终是岁月。   估计祝祺这个人也不再出现了吧,天底下只有易朝的二皇子薛祺了,而他也会有武艺高强的美娇娘陪伴一生。   倘若,自己能更刻苦一些,现在站在师兄旁边的会不会是自己?   但问虹派只有自己没有打通经脉,打不通经脉,又怎能练成?为什么所有人都在抵制自己的成长?   祝安的怒火终吞噬了她的理智。   体内的真气突然找不到奔涌的方向,开始冲破堵塞处。祝安疼痛难耐,还是撑回了门派。   “你怎么到处乱跑?”师叔一看见她就怒吼。祝安依稀可听见嗤笑声,但疼痛不允许她有任何的反应。一看见师父的苍白面颊,祝安就感觉找到了依托。   “祝安别睡!来,师父教过你吐纳之术的。”师父拍着她的脸。   真好。有人关心。   祝安眼眶湿热,却不敢多想。她调整呼吸,费劲力气调整真气,逐渐被疼痛和体内的汹涌热气掌控,昏厥不知世事。   再度醒来时,唇焦口燥,身子却轻巧的很。祝安挣扎着起身,喝了几口水,却听见门被大力推开。   ”终于醒了。”师父笑着捋捋胡须。“感觉如何?”   祝安如实说了。   “你自己冲破了经脉,恢复了储存在体内多年的内力。”师父递来一个盒子,却不等祝安开口问,就直接解释了。“你还在襁褓中被送来时,你父亲曾一道给了这个盒子。如今是交给你的时候了。”   待众人离开后,祝安才打开匣子。   古朴的木色,带着些尘封的陈旧气。内里衬着脏兮兮的绒布,孤零零的放着一块玉佩和一把钥匙。祝安曾在祝祺那里见过一块皇室的玉,据说是因为他从小体弱,太后赏赐下的。这块玉佩成色和剔透度决不输皇子的。她摆弄一番,觉着无趣。   看了天色,祝安收起盒子,准备去用午膳。   门刚打开,便听见祝雨的冷嘲热讽。“哟,这是谁啊。觉得丢脸,就假装生病,躲在屋子里不敢出来。”她瞥见不少女弟子堆在周围,更是得意,一挑眉毛,“照我说,你活该比不上祝星师姐。”说罢似笑非笑地看着祝安,似乎想看她如何应对。   祝安也不言语,只冷冷地看着她。祝雨有些讪讪,却不想失了气势,重重哼了一声,扭腰走了。   祝安缓缓收回视线,向周围扫了一圈。她暗暗发誓:祝安,看看周围的眼神。记住这些眼神,记住这些嘲讽。记住你的失败。   “师姐,大长老唤你。”来了个扎着双丫髻的小姑娘,声形娇俏。   “来了。”   祝安忽视一群好奇的眼神,径直走进前厅。   “祝安,刚刚看了你父亲交给你的东西了吧。”师父不等祝安点头,又继续说道,“你父亲的观星之力在整个易朝都是佼佼。他曾叮嘱我们在你内力恢复时让你下山历练。为师曾嗤之以鼻,然而众人都难以将你经脉通开,便逐渐相信了你父亲的预言。”师父端起茶盏,缓缓啜了一口。“你长大了,遇了些打击,能自己克服。如今你下山历练,为师也不担心了。”   “师父,我不想离开。”   “这些都是命途。”师父笑了,伸手揉揉祝安的头顶,“命运不是想不要就不要的。每每你认为命途可征服时,却不知这是命运的一部分。祝安去吧,为师只希望你永远是个善良的人。”   坐在一边的白发老人满脸不情愿地递来一把匕首。“长虹匕。你别丢了,还是要还回来的。   祝安哭笑不得地接过。玄铁的触感冰凉,有着兵器的生硬;祝安却能体会它的炽热。“师父,师叔,谢谢。”   祝安开始准备行囊。   盒子太大了,得拆下来。自己又穷的很,可以把这古朴的盒子当了,当作盘缠。祝安刚想搁置一边,却察觉几分异样——盒子有些过于轻了。她拿起来左右晃晃,能听见沙沙的响声,细碎却清晰。拿匕首沿盒子边缘划开,露出一块丝帕。丝质细腻厚实,上面用金线勾着篆体的字样。   “致远亭?”祝安念道。   一个从未听过的地点,如此突兀地出现在眼前。祝安突然觉得未来一片灰暗。她起身收拾木屑,眼神扫过散落在桌上的绒布,鬼使神差地拿起来左右翻看。   这是,地图?   祝安来不及仔细查看,外面便有人催促。她将图纸小心地折好贴身放着,换下问虹派的衣服,背上轻巧的行囊,准备出发。   梧花山养育了自己的年少时期,如今即将离开,总有种离开家的伤感。祝安永远记住这里的一花一木,于她,这便是家乡。   祝安还年幼时,曾下山采买过。山下的小镇依旧热闹,熙熙攘攘的人群,仿佛不知疲倦的笑着;祝安穿行其中,很享受这种生生不息的生命感,仿佛自己也一样有活力。站在他们之间,微笑也会染上脸颊。   致远亭便在小镇最西边。   祝安到达时,天色已晚,夕阳穿过柱子直射在祝安脸上。她站了很久,直到眼睛有些酸涩,恍然回过神。   然而,该找什么?   亭子年代久远,但却并没有斑斑痕迹。祝安小心地敲击每一根檐柱,妄求能听见空心的闷声,然而却未能如愿。   难道这亭子本身有什么异样?   祝安仔细绕了一周,观察它的每一处细节。亭子本身极其普通,若说有什么与众不同,恐怕是牌匾的书法尤为出色,一笔一划都显示出绝对力道,得是大家手笔。祝安自小喜欢书画,也有过一些研究,此时兴致到了,便也多看了几眼。   落款处有一枚篆刻的章,篆体的字平滑而精彩。   “这字,倒是在哪里见过。”祝安思忖,猛然取出早些时候的丝帕,左右对比。没错了,丝帕上的字和印章的字出自同一人。   这便是无心插柳柳成荫了。祝安释然地露出几点笑意,踮起脚将匾额取下来。果然,里面有个暗格。   祝安看着黑洞洞的暗格,咬牙把手伸进去。   侧壁有些凉,带给人一种莫名的恐慌。祝安掏了掏,发觉指尖划过一抹熟悉的绵滑感。她扶着立柱,把手心黏腻的汗擦干净,重又伸进去。   还是一方帕子。   这次上面是一首诗。   暖霁飞虹罥云低,烟雨蒙蒙雁归啼。玉宇琼楼乡何处?苑水一绝断肠情。   诗和自己有什么关系?祝安想了一会儿,没有什么解答。   回到客栈,看了眼脏兮兮的丝帕,祝安嫌弃的捏起它的一角,向掌柜要了皂角仔细搓干净。沥干后,祝安凑近闻了闻,来自深埋多时的霉味被清新的植物味盖去。把丝帕晾在架子上,祝安才开始研究那个地图绒布。几个地点被浅棕的丝线标记出,分别是西杭,长州,京城,还有卡伊。   祝安突然感到一股无法克服的无奈感。她重重的倒在床铺上,不再动弹,却终被辘辘饥肠折磨的起身,出去找些东西充饥。   祝安刚坐定,目光便落到面前古怪的中年男子身上。他像是念过书的,却不是个文人模样,整个人很随意,拿自己的须发沾酒在桌上书写。   “小姐无需搭理他。”小二来了,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来点什么?”   祝安随便叫了几个小菜,兴致高涨地看着男子。   “噫,小姐总盯着陌生男人作甚?”他有些京城口音,似乎察觉到了祝安的眼神,扭头有些不满和挑衅。   祝安没想到他突然回头。“对不起。”她还想说些什么,却突然上菜了。小二的身影挡住了视线,等他离开时,男子已经回头沉迷于自己的游戏了。   祝安觉得他是个高人,却不知该如何去交谈,一时间愣着。   “你个小丫头怎么不改改坏毛病呢!”男子微带怒意。   “不好意思。”祝安见他不快,连忙道歉。“先生可知道苑水是什么?”祝安苦恼这句很久,见到高人便脱口而出了。   “有些意思。”男子笑了起来,皱纹挤在一起。“这不是你这个年纪的丫头知道的事。”   祝安明白他知道。“还请先生指教”。   “苑水是前朝人的叫法。据说河底下有一处宅子,善凫水者曾潜下去看过,宅子只可见“苑”字,便因此得名。”他酌了一口,继续说道,“易朝的开国皇帝的皇后名讳中含“苑”字,当时为了避讳,就改苑水为衡河。”   “那不是-”   “对,没错,就是京城的护城河。”男子将酒一饮而尽。“丫头,我讲了这么多,你得请喝一杯吧。” ☆、西杭,即起端   西杭。   这是易朝所有才子梦寐的地方。坐落在西洄山脚,一条长长的杭河将古城的尖锐和英气化开,转为儿女情长的婉转之气,缠绵,相思。晚间杭河上的画舫用暧昧的灯光点缀夜色,微微黄色的光晕染红了才子的脸颊,染暖了女儿的情思。杭河两岸的石头,总被系着一道道的红线,直到海枯石烂。   当然,也存在祝安之流。   前些日子的大吃大喝,使得本就寥寥的盘缠见底。祝安难以生存,开始琢磨赚钱的办法。依稀记得师兄们下山云游归来,提起过“佣兵司”这样东西,祝安打算从中找找办法。   “大娘,你可知晓佣兵司是什么?”祝安在街边的馄饨摊吃完,问在热气中朦胧可见的女人。   “佣兵司?”她反复了几遍,突然从嗓子里蹦出笑来。“哈,那是什么。这么粗俗的东西怎的配得上我们西杭哟。”嗲嗲的吴侬软语摒弃了娇俏感,反而是一股身居高位的得意。祝安撇撇嘴,不再发问。   被嘲讽的生气,祝安一脚把石子踢进河水中,漾开涟漪。像是花楼妓子的裙,层层叠叠如水般柔软。   前面闹哄哄的。   祝安反正是闲着,便挤进去看了。一个略发福的男人站在自家店门口卖画,很快便一扫而空。他得意的收起摊子,将几卷画夹在腋下,慢吞吞地往屋里走。画却被一不小心弄到地上,咕噜噜滚到祝安脚边,露出一张美人侧影。   单看姿色和气质,这绝对是祝安见过最漂亮的了。然而不足的是画工太粗糙,硬生生显出几分庸俗,破坏了原本惊为天人的美感。   祝安摇头叹息,把画卷好,交给老板。   “嘿,你这女娃娃叹什么气啊。”老板见了有些不满。   “老板,你这画太粗糙了,不美。”祝安见他问,便直说了。   “气死我了。”老板摸摸有些秃的头顶。“丫头,话不能说的直白知道吗?你这样讲的我心里很不是滋味的。”   祝安没说话,脸有些涨红。   “你刚刚说这画粗糙,难不成你见过比这更好的图?”老板干脆把手上的东西放下。   “我画的就比这个好。”   老板气急,随手拿了一卷画敲了一下祝安。“你懂什么啊。这是谁你知道吗,棋若羽!最有名的玉芊楼的花魁!她可是个天仙似的人物。再看看这个,茗宋!你知道茗宋是谁吗,西杭的大才子,京城过来的!别不识泰山啊,丫头。”他重新小心地卷好,不再理会祝安。   “老板别不信,我可以照着画一副更好的。”   “此话当真?”老板斜睨祝安。“进来吧,我看看。”   祝安很快就画完了。   “别说,你还真有两把刷子。”老板吹吹未干的墨迹,摩挲着纸边。“你刚来西杭?”   祝安收起纸笔。“对。”   “可有地方住?”   祝安狐疑地看着他。“怎么?老板倒是挺关心别人私事。”   老板连忙笑起来。“姑娘怎么会。鄙人有个小宅子靠近西洄河,风景绝对出色。”他将画收到身后的柜子里,又转头笑道:“若是姑娘愿意为陈某稍动笔墨,你也不必奔波四处,就安身于那间小宅中。姑娘如何?”   倒是个人精。   祝安正为金钱担忧,此时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但是师兄曾说过外出要留几个心眼,祝安也没立即答应,只微微点头。“我会考虑的。”   祝安第二天起了早,随便找个人家吃了当地有名的小笼包。是个妙物,皮薄肉厚,鲜美多汁。只可惜有些偏甜了,否则祝安还要再点上一笼。   “老板在忙啊。”祝安赶到画廊门口,装作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四处打量。   老板见是祝安,赶忙把手上的东西放下。“姑娘来了?来,坐。”又转头呵斥店里的小伙计。“有没有眼光啊,赶紧去倒茶。”   祝安也不多语,只笑眯眯的。   茶水缓缓倒入干净的青瓷中,茶叶上下浮动。   “老板,我也不拐弯抹角。”祝安拿起茶盏,“我答应你的邀请,但老板您也要有些诚意。。为表示我的诚意,昨晚熬夜作了几幅画。”   “姑娘倒是爽快人。行,你作一幅画,我付两百文。”   祝安不求多,也没必要和他讨了不痛快。“行。老板描述一番他们的模样,我便能绘出来。”   一连画了半月,这家画廊的生意扶摇直上,老板每日都笑呵呵的。他给祝安涨了工钱,给她雇了接送的车马。祝安却没心思考虑这个,她对于那首有些古怪的诗还没理解。   突然就想到当初在饭馆里遇到的中年男子。   他说的若是正确的,那诗人为什么要刻意写“苑水”?前朝余孽吗?但是已经百余年过去,易朝又挺得民心的。男子也说过,这首诗“奇差无比”,他为什么这么说?   祝安痛恨自己年少时没能好好跟着师父念书,现在倒像个文盲似的。书到用时方恨少啊,每次都是到临头了才会后悔。祝安也认命,既然之前选择了安逸和自在,后果也自然得自己承担。   “苑”?像不像个地点?如果刻意写苑是为了凑一个地名呢?   男子说的“差”会不会因为诗太过刻意了,而不是情至深所作?   祝安原侧躺在软榻上,此时一个激灵爬起身。“暖烟玉苑?”行走西杭也有一会儿,没道理这个不知道。老板是个地道的西杭人,祝安便打算找他问问。   “老板,你可知道’暖烟玉苑’是什么?”   原本带着笑意的老板顿时面色大变。“这不是该问的。你还是不要知道了。”   他分明知道!   祝安凑近了。“老板,这是关于我父亲的唯一消息,我自小是孤儿。”她装腔作势地抹了抹眼泪。“老板我不会说出去的。”   “好吧,”老板无奈。“暖烟玉苑就是玉芊楼的原身。”   “这有什么不能讲的?”   老板摇头。“十六年前,暖烟玉苑是西杭最出色的青楼,里面的女孩子大都才貌双全,以逐言为代表。我虽一直称赞着棋若羽,但她差逐言太多。逐言是个仙子,很多人一掷千金只为见她一面,同她喝茶聊天。但逐言也是个烈性女子,她不愿给皇亲国戚做妾,就消失了。有人说她被江湖上的人掳了去,有人说她死了。”   他喝了口茶,“但是为什么我不肯讲她呢。因为她消失大概两年以后,暖烟玉苑突然被病魔吞噬了,不少女子丧命于此。往后曾经见过逐言的达官贵人都命丧黄泉,逐渐久没人再敢提起这件事。所以这更像诅咒。往后有关于她的一切就这么消失不见,连留存在人们内心的印象也消失,就好像她从未出现过。”   “老板,你说暖烟玉苑就是现在的玉芊楼?”祝安动起心思。   “诶,祝安,那可不是好人家的女孩去的地方。”老板也熟悉了祝安的性子,连忙劝阻。   “我知道,我也就想想。”   过了几天,机会来了。   玉芊楼招一批打杂的丫头,但是也很少有女孩愿意去。祝安便和老板告了假,去玉芊楼瞧瞧。老板知道她非去不可,也不好过多阻拦。   祝安同一群年纪相似的女孩站在一起。   门口突然出现了一个俏丽的身影。   “哟,白桦姑娘,什么风把你吹来了?”婆子一脸谄笑。   白桦面色沉静。“我可担不起姑娘的名。”她又同主事的婆子道:“我家姑娘想找个调香的丫头,你们看着吧。”   “不是玉禾干的吗?”   “那丫头心大,估计留不住,姑娘便叫我先来找找。”白桦四处看看,眼神落到祝安身上。“这个丫头挺素的,看上去也机灵。就她吧。”   “你出来。”婆子立马说。   祝安往前一步。   “叫什么名?”   “祝安。”   “得,就这个。”白桦急匆匆地站起来。“还有事,赶紧教化好了我来领人。”   祝安学的很快。   但是白桦更急,隔三差五就来问一遍。   “白桦姑娘,祝安学的差不多了,能应付。不过以后还是得来,要学的还多得很呢。”   “行,人我领走了。”   祝安跟着她一路向前走着。   “我家姑娘是晚秘冬,是玉芊楼的第二头牌。姑娘性子爆,你得多注意。”白桦停了下来。“姑娘最厌恶的,就是攀高枝,想着不该想的。玉禾就是教训。”   “我知道了。”祝安有些不屑,却不能表示。   “这个院子是姑娘的,你住在后面,和红豆一间。”白桦推开房门,露出狭小而拥挤的房间。屋内娃娃脸的女孩子闻声走了过来。   “红豆,这是祝安。”白桦冷声。“到时间伺候姑娘了,跟我来。”   祝安朝红豆笑笑,赶紧跟上白桦的脚步。   靠近主屋,两人都放轻了脚步。白桦轻轻推开房门。“姑娘,该起身了。”此时已有小丫鬟提着水盆在两人后面蹑手蹑脚。   “嗯。”   祝安透过帘子看见女子起身,拨开肩上的乌发。而后赤着足走到床边,一把推开窗户。风灌进屋内,吹的前门有些震颤。   祝安连忙扶住门,却见白桦进去。她稍一思忖,也跟着进去,径直走到香炉边,把灰掸尽,又拿了块清新气味的香放进去。   “倒是个机灵的。”晚秘冬看了一眼,嘟囔道。   白桦替她梳头的手顿了一下。“可别走了玉禾的路。”她过一会儿说。   晚秘冬冷笑一声,随手拈起一根簪子,往头上插。金色的流苏衬的她更加明艳,好像天宫的神女般。   祝安站在墙角,无缘由的无声叹息。   ”姑娘今晚出场吗?”   晚秘冬抿了抿唇纸。“不。”她望着铜镜里自己的面颊。“她棋若羽能端着,凭什么我不行。她还真以为是曾经的逐言呢。”晚秘冬斜睨了眼垂头的祝安,无端笑起来,“她也是在学逐言,却终究学不到精髓。我倒要看看她红到几时。”她染着凤仙花的红色指甲擦过桌面,划出一声刺耳的厉鸣。祝安觉得自己四肢都被碾压过去,浑身乏了力,又觉得在颤抖。   “姑娘,我听说棋若羽在练习飞天。”   “飞天?”晚秘冬站起来,理了理衣衫,扯松了胸口。“她真以为自己是逐言,别闹了笑话才是。”语气尽是不屑。祝安若不是看见她紧握的手,必然会感叹她的度量了。   晚间,祝安和红豆正服侍晚秘冬用膳呢,就看见白桦匆忙进来。“姑娘,吟鹤公子要来。”   晚秘冬笑起来。“来便来了,慌张什么。”她却不似面上的那般平静。“来,替我更衣。”   “好。”   吟鹤公子来时,祝安只远远的见了。他的气质和打扮是个谦谦君子,但身上总有股祝安说不出的古怪气息,阴沉的很。   红豆却对吟鹤暗生情愫。“吟鹤公子真是厉害。我若能去他府上服侍,绝对是三生有幸了。”她又转头对祝安:“你觉得吟鹤公子怎么样?”   祝安哑然。   “姑娘也喜欢吟鹤公子。但是她有了心不是个好事,这心啊是针,只会扎她自己。”红豆托腮说着,“我真的担心姑娘。”   还在聊着,却听见白桦的叫唤。“你们两个来守夜。” 作者有话要说:  多多支持,多多收藏! 谢谢! 么么哒! ☆、第三章   祝安提前在晚秘冬屋里点上香,就拉着红豆出了屋。   天气转凉,夜晚还是微微有些寒意。夜逐渐深,祝安原本有些困意的头脑因为冷风也慢慢清醒。似乎可以听到四处的莺歌燕舞,再远一些便是西洄河水波的细语。   白桦早已回房了。   实际上白桦模样也足够出色。晚秘冬会防着她吗?祝安胡思乱想着,便又想到那块丝帕。自己如今已经到了玉芊楼,也就是原来的暖烟玉苑,但下一块帕子又在哪里。   祝安叹口气,玉芊楼大的很,找一方帕子该有多难。   红豆突然顶了顶祝安。“姑娘唤你泡雪凝茶呢。”   祝安回过神,进了屋。   雪凝茶比较珍贵,入口微带凉意,仿佛茶叶由冰雪所凝结。它微涩,并不算极佳,但由于茶名显示出高洁气质,便深的广大才子喜爱。祝安娴熟地把茶叶浸入冷水,又飞快斟上热茶,浇了茶壶茶盏后,又重新泡了一遍。   茶香四溢。   将茶端进里屋,目不斜视地斟上茶水,祝安又慢慢退出去。   出了屋,脑子有些迷糊了。这种催情的香真是难以忍受。   红豆笑问:“祝安,可是看见公子变糊涂了?”   祝安恍惚抬了眼,眼神有些涣散。“什么?”   “嘻嘻,我第一次见到公子时也这样。果真是画中走出来的人物啊,可惜冷清了些。”红豆半晌摇头可惜道。   祝安撇嘴。冷清还来这里,还找最热情火辣的晚秘冬?真是笑话一桩。   夜幕,真的降临了。   不过在这里,什么都感觉不到。除了空气中的湿润感悄然沾染了些凉意,月色变的更白更冷了。   往一边看,灯火通明,热闹宛如白昼。每一扇窗户都透着橙色的暖光,都埋藏着旖旎风光。祝安往另一边看,却是宁静的黑暗。水面宽广而平静,依稀有几点灯。再盯着看,连灯都灭了,只剩下黑暗。   目光无所及处,但耳朵却有。何处传来几声琴筝泠泠,如仙乐空灵,想必是棋若羽吧;无论晚秘冬如何诋毁,棋若羽依旧有其精彩处。有一瞬间,祝安觉得自己被这个世界排斥在外,耳朵嗡嗡响,却又什么都听不见。   里间突然有晚秘冬的笑声。祝安听过晚秘冬的笑,娇羞可人。但不同于这个;这是一种很很活泼的笑,却又轻灵的琢磨不透。祝安突然想起以前舞剑时,雨点与剑鞘碰撞的声音,敲打心扉,却又好听的不忍停下。   再后来,就是晚秘冬的娇吟了。柔媚入骨,让人心里头都有些痒痒的,软软的。好像过年时怀着一份喜悦,咬上年糕的那种粘粘糯糯,让人不忍放开。祝安狠狠的呼了口气,打破冰冷空气里连接的暧昧。和红豆蜷缩在避风的角落,头撑在膝盖上,昏昏沉沉地要睡着。突然祝安感觉有人推了推自己。   祝安微睁眼,惺忪中瞧见了红豆。   “看,烛灭了,我们可以回去了。”   祝安窥视了眼里间,光线暗淡。她点点头,深深浅浅地回了屋,便也是一夜无梦。   天亮。   祝安和红豆守在屋外。   白桦不久也到了。   晚秘冬的绾发丫头流苏倒是不见了踪影。祝安看到白桦的眉头紧紧锁着。   不知多久,才传来晚秘冬慵懒的嗓音。“红豆,备水。”   红豆应了声,很快准备好了热汤。   祝安被白桦推了进去,又被挡在里屋外。正不知作何,红豆突然探出半个身子。“给公子泡淡茶,早上公子喜欢饮。”说罢又赶忙退了回去。   祝安了然,斟了一壶送进去。   他们正在洗漱,周围围着一群人。祝安只瞟了一眼,就被白桦赶着去摆弄香炉了。   空气中还有残留的熏香,又夹杂着些许奇怪的味道。走到香炉边,把旧香取出来,除掉香灰,娴熟地加进去另一块小香膏。这是祝安闲暇时琢磨出来的,燃烧时间不长,气味是袅袅的竹香。浅绿色的香膏,慢慢蒸腾出白烟,升空忽而不见。祝安盖上镂空的金丝盖,端起放在一边的茶,在一边等着。   一会儿,众人退开。   洁白的玉臂接过青瓷茶盏,动作缓慢却妖艳无双。晚秘冬双眼微眯,露出如猫般的懒散神色,红唇微张,待到湿润唇齿后将茶盏放回。祝安满是佩服,如此简单的动作却被晚秘冬演绎的繁琐而优雅。   另一只白皙的手端过另一个茶盏。骨节分明,被保养的很细腻,微缭绕了些墨的气息。这般出色的手,那面孔得出众到何种地步。祝安用余光瞄了眼,的确,俊逸如谪仙,眼中含着清冷和风流。这般男子,也难怪我晚秘冬会动心。   “什么味道。”吟鹤开口,不带疑惑,不带情感。   晚秘冬眼神落到祝安身上。   “是熏香。”   “不曾闻过这般气味。此香何名?”   “未有名。”   吟鹤手抚着晚秘冬的长发,指尖微微划着她的耳侧。“叫’秘竹’吧。”   晚秘冬笑意更甚,薄薄的纱衣只微微遮住关键,红色的肚兜也仿佛没了效果。如云的墨发垂下,有些凌乱,落在白润的肌肤上,妩媚中夹着清纯。   晚秘冬就是这般尤物。   “公子,喝茶吧。”晚秘冬轻启朱唇,声音尽是欢爱过的沙哑,却极其诱人。   “嗯。”   晚秘冬柔若无骨地伏在吟鹤胸前,她的芊芊玉手划过她的脸颊,喉结,锁骨,胸口,还有继续向下的趋势。吟鹤捉住晚秘冬的手,将茶盏随意放在床头,而后一手托着晚秘冬的后脑,唇便凑上去。晚秘冬勾起唇角,微微漏出些娇吟,玉指勾起吟鹤的手,凑近她的胸口。   祝安赶忙后退,并好心关上门。   她听见低喘,隐隐约约的,好像闷在哪里一般。   白桦和红豆都有些见怪不怪,也没有过多的言语。祝安无奈,也装作平静,继续候着。   晚秘冬最近似乎心情异常的好。   正巧只有祝安一人在旁边侍奉,她便喋喋讲着棋若羽的坏话来。祝安笑笑,拿起木梳,缓缓帮她理着头发。   “棋若羽这辈子是想成为下一个逐言。可惜啊,差太多啰。”   祝安不只一次听她讲过逐言,便好奇问:“逐言,究竟是什么人?”   晚秘冬斜睨一眼,“本不该跟你讲这些,但奈何我心情好。”她揉揉肩,“逐言本是长州人,不知为何沦落到这里。”   长州?   祝安觉得有些奇怪,为什么偏偏是自己将去的下一站。难道,自己和逐言有什么关系?她晃晃头,继续听晚秘冬絮絮叨叨。   “你知道,我师父是我见过最美的女子。然而,她说她不及逐言的皮毛。”晚秘冬冷笑了声,终于忍不住扯回棋若羽身上。“就凭她棋若羽,真是可笑。”   晚秘冬突然望向祝安。“我见你这丫头还不错才同你讲的。你可别再到处打听了,见过逐言的人下场都不好。”   “好。”   祝安想着逐言,便又想到帕子。帕子究竟在何处,又和长州有什么关联?她揪着头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天气热起来了,蝉鸣几乎要把人淹没。   祝安擦了把汗。这几天似乎有什么事,玉芊楼竟然也会缺人手。自己也被派遣到了大厅打下手。也好,顺便找找丝帕在不在这里。   “祝安。”一个婆子走过来,目光带着审视。“你是不是在找什么?”   祝安手一抖。   她缓缓回过头。“没有啊。”   “还敢胡说。”婆子厉声道。“我观察你很久了。”   祝安知道不能随意暴露出帕子的事情。她没有犹豫,飞快接口。“前几天我弄丢了姑娘的耳环,估摸着是在大厅,就想着这几天找找。”她憋出满眶泪。“别告诉姑娘。”   婆子狐疑的看了她一眼,没有再问。   祝安松了口气,余光看到她向老鸨报告了什么。   老鸨发现的?   祝安多了个心眼。为什么自己找东西会惊动她们,难不成她们知道帕子的事情,只不过她们从没找到?   正想着,红豆急匆匆地跑来。“祝安,快回去,姑娘正在砸东西呢。”   “什么事?”   “别提了。”红豆气喘吁吁。“你知道姑娘爱慕吟鹤公子吧。”见祝安点头,她才继续说道,“吟鹤公子要娶妻了,是门当户对的大家闺秀。”   祝安没说话。   这般情境,祝安其实早就预料到了。待在晚秘冬旁边这么久了,自己也有些了解,晚秘冬是个好姑娘,只可惜出身不好。   虽可惜,但这就是命。   两人赶到时,晚秘冬已经平静下来了。   白桦正蹲在旁边清理瓷片碎渣。   “祝安,帮我出去买酒。”晚秘冬突然说道。   祝安拿了些银子,急急忙忙往外走。白桦拉住她:“记得后几瓶兑水。”   祝安点头。   刚出门便看见吟鹤。   祝安躲在角落看着。本来高傲的吟鹤此时当了车夫,过一会儿在西杭城有名的点心店停下来,买了些东西送上车。   祝安透过珠帘,看见一个侧影瘦削但极温婉的女子,旁边有丫鬟陪着。   这般女子。   祝安突然有了些感叹。这般女子,叫晚秘冬如何比得过。相貌,家事,性子,没一样有什么缺陷。这般女子,配吟鹤可能还是可惜了。   祝安摇摇头。别人在看当初的自己和祝星时,是不是也有这种感觉。当初太暴躁,如今清醒过来,却自惭形秽了。   世间最可悲莫过于不自量又不自知。   晚秘冬站在庭院中央。夏日的风暴来临,她的一袭红衣,鼓着风,好像盛开的花。祝安紧紧地盯着。   雨很快来了。   她被雨打的湿透。她依旧屹立,站在一片阴霾和混沌中央。   祝安之前从未听她唱过歌,此时却听见她略有些沙哑的嗓子哼着调。声音被雨打的几乎无可辨识,但是却清晰入耳。   淋了这么一场大雨,她很快病倒了。   祝安不得不说,美人无论怎么样都是美的——即便她被病魔折磨,却依旧美貌的惹人心疼。谁都没想到,吟鹤竟然来了。   “吟鹤公子竟然有脸来!”红豆气鼓鼓的,像吹鼓的河豚。   祝安倚着墙,苦笑着摇头。   两人就这么听着墙角。   “公子——”   “我吟鹤对不起你。”只听见清冷的男声,“迎娶她并非我意。”   “然而,终究她是良人。”   “但挚爱不是她。”   祝安后面的已不愿多听。   晚秘冬之前说要对他冷淡,但却未能如愿。她只轻轻的哭,然后将他赶出去,然后此生再不相见。   红豆之前说她冷情,祝安此时信了。一个男子,迎娶美娇娘,却还让另一个女子对自己怀着寄托。此般举措,晚秘冬一时虽是得到慰籍,长远看,却是给这辈子束了枷锁。   此生便难以解脱。   晚秘冬最后的做法是大醉一场。白桦曾劝过她把负心人忘掉,但她没有答应,她说此生与吟鹤相识乃是幸事。   祝安还在回想着,只听红豆透着窗喊:“祝安,该伺候姑娘了。” ☆、晚秘冬情伤,祝安离开西杭   祝安闻言立即打水,送到晚秘冬房里。   晚秘冬身上酒味很浓,屋里都有些陈年的酒味混着脂粉气。祝安打开窗户,让新鲜的气息倾泻屋中。想着晚秘冬刚受了情伤,祝安也不敢点“秘竹”,只想着找了机会研制一味新的。   红豆吩咐厨房煮醒酒汤了,一时半会儿也不回来。祝安取了柔软的帕子,用温水浸湿,再慢慢绞干,保持一定的湿度,轻轻擦拭晚秘冬的面颊。   晚秘冬阖着眼,动也不动。过了好一会儿,才翻了个身。“伺候沐浴。”她吐出几个金贵的字来。   祝安点头,不待吩咐,自有人开始准备了。   红豆一会儿拿来了醒酒汤,伺候晚秘冬喝下。   几个身形粗壮的丫头婆子不久端了浴盆和温水来。祝安扶起晚秘冬,白桦就顺势将她的衣襟解开。   衣衫尽褪。   晚秘冬露出洁白无暇的身子,像一块羊脂白玉。   祝安和红豆合力将她抱入浴盆。两人也都熟悉晚秘冬的习惯,红豆站在一边递着帕子,祝安就一点点加精油,直至空气有隐隐的香气氤氲。   “让我一个人泡会儿。”   祝安和红豆轻轻退出去了。   “白桦,你也先歇着吧。”晚秘冬没睁眼,懒懒地说。   红豆突然凑近了。“祝安,你知道棋若羽要嫁人了。”   “她这么大年纪了,嫁谁啊?”祝安兴致来了,也凑过去。   “谁知道。说是找了个大金主,是皖南的大商,算是个年轻有为的人吧。只可惜长相稍欠了些,倒也不至于恶心人。”红豆磨了磨指甲边,漫不经心。   “哦。”   “但你知道吗,”红豆见白桦也站远了,压低声音,“棋若羽啊,要跳飞天!”   飞天?那不是逐言的拿手好戏吗,棋若羽真有胆量。不过她做花魁也很久了,也到了退出的年纪,不然晚年惨淡可不知如何是好呢。晚秘冬还有几年耗,她还年轻。   祝安被老鸨发觉无所事事,便被遣去大厅布置。   自从上次被发现找东西以后,祝安就一切小心,没敢再为所欲为。   高高的房顶上要拉上许多粉绸带,这可是个麻烦事。最中央处,有一盏不知多少年的琉璃盏也要系上,可愁煞众人。   “祝安,来来来。”祝安刚走进来,就被一把拉过去。“你只要做一件事,把这个系到琉璃盏上。”   那人一把将绸带递给祝安,还没等她反应,就赶忙离开。   这么高?   祝安把桌子慢慢拼起来,一层层攀上去。越往上迈,越觉得脚底下不踏实,感觉在微微震颤,腿也发软。祝安悲叹,只听见下面喊着。“还差吗?”   “还差一张桌子的高度吧。”祝安比划了一番,慢慢向下退。   终于碰到了这盏名贵的灯。   “祝安慢些,别把灯给打了。”   祝安直接拆下来,慢慢系着。琉璃盏不小,雕琢的华美精致。里面好像藏着什么——   拨开外面的绸带,手摸到了一种熟悉的布料。   丝帕在这儿!   祝安赶忙把丝帕塞进自己的衣袖里。   “有没有好啊?”等的焦灼的人不断催促。   “好了。”   祝安踩回地面时,发觉自己背后湿透。她攥着   躲进房间里慢慢看。“蝶恋花?”   丝帕上只有这三个字。   祝安突然后悔曾经没有好好跟夫子学,如今脑子一片空白也怪不得别人。西杭之美,凌驾于文人墨客的笔墨,和杭河名妓的胭脂窝;但长州,是完完全全的自然之景。现在冰天雪地尚不可知晓,但等到了长州定是万卉争荣,一派祥和。   同时,也恰恰说明蝶与花是少不了的。   祝安有一种濒临崩溃的感觉。   夜幕降临时,玉芊楼异常灯火辉煌。   老鸨给晚秘冬留了雅座。祝安站在一边,透过层层叠叠的薄纱,看着棋若羽宛若仙子般出现。她抱着琵琶,在高台上静坐。月光恰到好处地触摸在她的发梢,她吧清纯清冷的形象维持到了最后一刻。   祝安只想感叹一声,美哉。   晚秘冬也美,但棋若羽和她不同。棋若羽长相并不如晚秘冬般出彩,但极佳的身段配上应有的朦胧,使得影影绰绰得分外迷人。   棋若羽纤细的身姿,轻盈的舞步,仿佛昂首天外般怡然,淡泊。她穿梭在层层绸缎中,仿佛穿行云端。大家都赞叹逐言,她也可能更加绚丽美好,但至少这一刹那,会飞天的,只有她一个。   也许她并不完美,但也算引领了一个时代。她的离开,注定了晚秘冬的巅峰,一个热辣的,奔放的,一个用火红代表的西杭正在诞生。   晚秘冬眼中有些讥诮,但她没有说什么。坐在层纱后,晚秘冬的背脊依旧挺得笔直。祝安看见她的唇角微勾,领出一个神秘莫测的弧度,在讥笑他人,也在嘲笑自己。红唇勾勒出一种淡淡的伤感和孤独,屋内就像死水一般沉寂。   不一会儿有铮铮琴声打破孤寂,舞蹈进入另一个□□。在一片宁静中,晚秘冬深望一眼,离开。   这是祝安第一次在玉芊楼看到如此安静的场面。   老鸨是个精明且厉害的人。棋若羽离开,她便很快寻了个新人。她叫又一村,是个顶古怪却掩藏风韵的名字。   她还稚嫩,脸尚未长开,但清丽容颜中时而闪过的一丝妩媚却极其勾人。据说她曾是官妓,因为各种原因沦落到青楼,远离乡土来到西杭。官妓不少都曾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因此她也比晚秘冬多了天生的文雅。   祝安知道,姑娘心里定是在将她千刀万剐,面色却越发动人。朱唇微启,有几番潮湿的味道,润润的泛着荧光;睫毛将潋滟风姿遮挡掉,微微看见几抹如玉墨色愈发深沉。她的面颊有着年轻的淡红,灿烂的宛若天女。   祝安怀着离别的心情继续尽心干着。   趁着老鸨心情好,祝安向她提出了离开。   “玉芊楼一向是来去随卿的。”她笑着,脸上的褶皱里都卡着一层粉。   祝安背着行囊往外走,阳光明媚。这是一个极其暖和的秋天,完全没有肃杀之气。整个城都响着炮竹声,此起彼伏。   而吟鹤今天也披上喜袍,迎娶那个漂亮女子。   祝安站在人群里看热闹。   女子坐在马车内,看不清身影;但只凭排场就晓得她家境殷实。沿街有小厮和丫鬟分发喜糖,撒着干果,大家都说着吉祥话。他们当真是天作之合,必然会相互扶持地度过一生。   祝安想到那个会在夜里嘟囔,会酩酊大醉的女子。她的一生又将如何呢。不是每个人都有好运能像棋若羽那样嫁人,即便是做妾;更多的拿着用青春换的金钱,荒唐的活着。也罢,只要活着就行。   祝安回望玉芊楼。这里,有着多少姑娘的血泪。她们只不过出身不好,却背负社会骂名;祝安第一次仔细思索了出身的意义。最终一无所获。   她走了,没有回头。   玉芊楼。   “姑娘。”红豆站在一边。“祝安走了。”   晚秘冬点头。“走了好啊,可惜那丫头还挺合我口味的。”她听着外面的炮竹声,也不去问。只听着,眼角慢慢淌下一行泪。风很大,泪也被吹干了。   晚秘冬侧躺着,慵懒地看着窗外,含着淡笑;窗外是杭河,波光粼粼,有几点船。世界美好的不像话。   红豆默默关上门,眼眶有些红。“祝安,姑娘好惨啊。我看着都要哭出来了。”她靠在墙边。突然看着已经空荡荡的身边,眼泪没忍住,噗噗掉在衣襟上。 ☆、初至长州,便得生计   祝安到长州时,桃花开的正盛。   满眼满眼的粉红,恰似姑娘脸庞上的胭脂,透着蜜色。祝安从小生长在茶花丛中,见惯了花朵的风姿,但依旧为之一振。茶花红的居多,炽热的赶上天际的红云,风吹花摇,泛起的波痕是舞女脚尖轻踮后微微晃动的裙摆。桃花不然,使人眼睛并不会感受到焦灼的温度,而是从骨髓里透出一股宁静,就似细颈的白瓷瓶,无暇又有些入手的温润。   祝安觉得桃花跟白瓷一般还是因为长州有着名的乌窑。乌窑是乌姓商人创办的,历史悠久了,虽名为乌窑,却以洁白无瑕,细白如雪的白瓷而有名。但乌窑烧制的最精湛的,也是最昂贵的却并非白瓷。最佳的俗称“眼儿媚”,瓷胚洁白清澈如少女眼眸,却在瓶身有几缕明显的粉红。红色就像墨汁渲进清水一般的模样,丝丝缕缕,连连断断,效果反倒有些清丽脱俗。据说,白瓷都是用桃花木烧制的,纯朴甜蜜而清新。自然,这些至宝白瓷都是送进宫的。   这是祝安来到长州的初印象。   长州给人感觉很舒适,所以祝安寻了一处小院子定居了,靠卖画为生。院子在小巷深处,一袭青裙,背着画篓,脚下是青石板路,身旁是年久失修的粉墙黛瓦,时而有邻里的黄狗狺狺地浅吠,疲软在微暖温馨的午后。也许乐不思蜀就如这般吧。   街坊是很友善的。   隔壁的徐氏大娘总爱包馄饨,薄皮肉馅,祝安总会沾些光。皮层下有汁水顺着芹菜的脉络流入口中,皮包裹下的芹菜宛如碧玉般透亮,可以点缀祝安任何心情。院落里有一口深井,祝安用米白色的瓷碗舀一碗水,便可以直接饮用,凉透心底,却又从四肢升腾起舒适感。徐氏大娘说到夏天,大家总会把刚从瓜田里摘的西瓜放在桶里,沉进井里,拿出来时的凉透感简直神仙也享受不来。如果,不是有繁重的任务需要解答,祝安愿意一辈子都待在这里,愿意就这么闲适松散着。   然而,当务之急是知道“蝶恋花”的深意,祝安思索许久一无所获,便索性不去多想,反正船到桥头自然直,安逸一时是一时。   这天她照例,锁上院子门,抱着一摞画往街上走。画馆的老板是个文化人,曾经科考过,却屡战屡败,遂不愿浪费时间和精力。祝安也是见着他本分文雅,便一直卖画给他。他的儿子比起他倒是有出息些,现在去京城赶考了,估摸有个芝麻官做做。天气倒是愈发热了,走到画馆时已是一身汗。   “吴先生,我昨晚赶出来的画。”   老板露出笑意。“真是辛苦了。”他的妻子从后院正巧过来,抱着些装裱好的画,一边笑意盈盈地冲祝安道:“累了吧,先喝口茶吧。我兄长才送来的新茶,尝尝看。”   祝安还没来得及喝一口,就被老板叫住了。“祝安,那边有几个人想见画师。”   来人的打扮像是管家,衣着可见富贵。他本在看画,见祝安进来了,只微微笑起来。“这可是画师?”   老板点头。   “祝姑娘,我是乌窑的人。”他直接道出身份。“是这样,我们乌窑接了一单皇家的生意,他们要求花纹花色各不相同。而乌窑的画师实在是江郎才尽,让大家笑话了。”他停顿,让众人听清他的话。“希望聘请祝小姐帮助乌窑完成这样任务。”   祝安答应了。   乌家到底财大气粗,见祝安还在租一间简陋的房子,便直接将她安置在乌家的别院。这个庄子建在山上,被一片桃花林围绕着,在桃花盛开时乌家人也都会搬过去赏景怡情。不过“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庄子里的桃花开时,长州城的桃花估计是要凋尽了。   庄子异常大,紧靠着乌窑的烧制厂。满目都是忙碌的身影,工人的身上往往有泥泞,行色匆匆。   祝安能省下一大笔租金,自然高兴。她只需每天绞尽脑汁想写花样,然后转交给管家便可以了。后来祝安自觉愧疚,也跟着乌窑的画工在白瓷上作画。但难度远超祝安想象。瓷胚是立体的,带着一些弧度,就和纸张不同。加之染料的材质和浓稠度各有差异,很难控制浓淡。若是完成的不好,在好不容易烧制完成后,还会当场砸掉。   祝安一开始用劣质的淘汰瓷胚练习,而后开始照着纹样在普通的白瓷上作画。等到真正可以用长州白土制成的优质瓷胚上作画时,满山都没有花骨朵了。   山上开花了。   乌家人烟不旺,只有掌舵人和他的独生女。乌家老爷是个精明却和善的中年人,在发妻因病去世后一直不愿再娶,也是个深情男儿。   不过祝安印象最深的是乌家的女儿。乌桐。她是个长相明媚的女孩子,而这不是艳丽。在她身上找不出一丝媚的味道,虽然她总是笑着。她的脸庞能折射太阳的光辉,像是含着朝阳而生。谁都看不出她没有母亲。   两人的相逢始于瓷。   祝安一时无聊在瓷上画了棋若羽飞天舞的身影,本想自己留着,谁知去寻时已经不见。祝安以为是开裂被混着废品丢了,哪想到是被大小姐看见了。   她一下子被美人图吸引了,便嚷嚷想学画。她问了好一阵子,才知道这图是祝安画的,便央求她教自己。祝安还没开口,却见乌桐身后的侍卫朝她摇头。恐怕是老爷的意思。祝安婉拒了她。   乌桐努努嘴,不一会儿就忘记这事了。但祝安倒对她身后的男子起了兴趣,因为他看乌桐的神情,祝安曾在晚秘冬身上见过。男子不算俊俏,只不过身姿挺拔面颊刚毅,显得有精神,倒也是个好男儿。可惜,面相苦了些——祝安学过面相,但一直不精通;难耐他的面相极端,即便半吊子的祝安也能看得出。   虽然祝安拒绝了她,但乌桐天性开朗,不时主动来找祝安,叫她帮自己作画。于是在大小姐扑蝶、舞蹈的身影旁边,也总跟着祝安脏兮兮的绘画身影。经过她有意无意的训练,祝安觉得自己的绘画水平猛然提高,对于画作的感悟也更多了,以往觉得纠结的花样如今信手拈来。“祝安,我借了师父的琴,你快来啊。”乌桐乌桐站在门侧,探出半个身子进来。微蓝水漾花纹的裙摆,在她言语嬉笑中摆动,衬的尤其面若桃花。   “来了。”祝安收拾着画篓,换了干净的墨蓝衣裳,一边应着,一边出了门。   “我们去滁园吧。父亲说滁园里开满了梨花,粉□□白的,可好看了。”   “那不是乌老爷的…”祝安迟疑,脚步慢慢停下。   “迎宾园。没关系了,爹他现在一定在外面。”乌桐见状,拽着祝安往前走。   祝安耸耸肩,还是跟着她走了。   滁园风景独到,没有了桃花的艳丽娇美,梨花的清弱便很好的显现。远望去,还有一种风姿卓越之感。   祝安信步树下,仰头仔细的观察着梨花的每一个细小姿态,以及花与叶的相融相生。乌桐瞥了她一眼,学她望了一眼花,很快又移开视线,指挥着下人把琴放好;既又帮祝安铺好毛毡和纸张。   祝安有一丝恍惚;等到回神时,发觉乌桐用浓浓的,充满笑意的眼神看着自己。祝安心头晃过细小的尴尬,不过还是厚脸皮的用清澈的目光回视:“怎么了?”   乌桐挑眉:“还以为你走神呢。我要弹琴了,你随便画吧。”言罢,迈着优雅的步子移至琴前,水袖轻抬,玉指便在琴弦上拨动起来。   姿势倒是不错。祝安暗想。   眼神晃过她身后的侍卫,高大且俊朗,正盯着优雅的乌桐出神。   托着腮,双眸空洞的盯了乌桐一会儿,祝安胸有成竹地蘸了墨汁,用笔尖微点水,开始在纸上滑动。乌桐的身姿优雅至极,得把这个画出来;梨花能显得弹琴者清雅,也要稍动笔墨。等到画作完成时,祝安听见乌桐的琴声缓缓停止,余音从震动的弦上弹出,留下一串串的动人味道。   乌桐抬头,嘴角残留有满足的笑容。但面色却在那一瞬间微微变了。祝安心道不妙,转头看见乌老爷和一个年轻男子走过来。   “乌老爷。”祝安行礼,并退到一边。   “嗯。”他回了声,眼神转向乌桐,有些骄傲的笑意。“刚才易公子称赞你呢,还不赶快谢谢他。”   “谢易公子。”她垂下头,瞄了一眼,小声说。   乌桐说完就退到祝安前面了,祝安只听到她咬牙切齿地对侍卫说:“初林,你怎么不提醒我?”初林垂着头,一言不发。祝安猜刚才他是盯着乌桐入了神,没心思关心周遭的事。   气氛有些凝滞感。   易公子走到祝安的画作旁边,拈起来看。“这幅画不错。画师虽是个小姑娘,但功底很深啊。”   “要不叫她为您画一幅?”乌老爷问。   祝安余光扫过易公子身上——那是个身材微有些健硕的男子,不像是书生,也不是粗犷的武夫;听声音很年轻。他如此年纪,却能让乌老爷如此恭敬,绝对是个人物。   只听他说:“易某不会坐几个时辰,只为一幅画。”飞扬的眼角有几分戏谑。   这可是有意刁难了。祝安仰头说道:“易公子只需在园内踱步片刻,一会儿鄙人必能奉上画作。”   “那就拭目以待了。”   祝安眼神追随着易公子的脚步,不一会儿心中便有了打算。   “祝安,你就瞄了几眼,能记住吗?”乌桐有些担忧。“哎呀,都怪木木,他怎么就没看到呢。如果爹要辞退你,我就在他面前多哭闹一番,他最见不得我哭了。”   祝安有些感动。“不会的。可不要小瞧我。”   “你知道那个易公子是谁吗?”乌桐放了心,开始挤眉弄眼。“你知道我们家要送一批瓷器去皇宫吧,这个易公子就是来检查的。你知道,他的姓还是皇上赐下的呢。”   “看来是年少有成啊。”祝安感叹一句。   “但是我有点怕他。”乌桐走了几步,突然冒出一句。也的确,易公子不像善茬儿,寻常人惹了后果不可估量。 作者有话要说:  初至长州,祝安也不知会呆多久。 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祝安艰难得知丝帕内涵   等和他们分别,祝安带着些窘迫回了房,把画纸铺开。脑海里有大致的草稿,祝安慢慢开始勾勒轮廓。也不知画了多少遍,祝安只觉得这是自己用时最多的画;放在一边的废弃的图已经有厚厚一沓了。   祝安松了口气,把画交给管家。易公子据说很满意,后来几天找了长州最有名、手艺最精湛的师傅,把画精心装裱好。祝安这才彻底放心。   “对了,”跑腿的小厮又递给祝安一卷画。“这是易公子交代我转交给你的。祝姑娘,这到底什么情况?”   祝安一脸茫然。   回了房,把画卷拆开。画的是滁园里一个女子伏案作画的情景,画的不如自己细腻,但是也有一番妙处。落款处是一个印章,印着“易来笙”三个字。祝安笑了一下,也没说话,只把画收起来。   乌老爷心情不错,唤祝安来见。   祝安站在书房门外,惴惴不安。   “祝先生进吧。”小厮进去通报,很快出来禀告。   “祝先生,多亏你了。乌某不曾发觉先生的画技,只当是每日陪伴小女的玩伴。这些日子乌某有所怠慢还请见谅。”乌老爷一番客气话让祝安有些窘迫,也不知易公子和他说了什么。   “谈不上,谈不上。乌老爷还是唤我祝安吧,唤先生可是折煞我了。”   正在客气着,乌桐进来了。祝安见着有人松动尴尬的气氛,悄悄呼了口气。“祝安也在啊,爹爹,这是花会邀请的名单,您过目一下。”   乌老爷接过,却没有看,而是问祝安。“祝安,作为奖赏,你可有什么想要的?”   祝安沉吟。若是些贵重财物,自己没有需要,再加上以后还是会长期奔波也不方便。她猛然想起了那则困扰自己许久的谜语。“乌老爷可知道蝶恋花?”   乌老爷怔了一下,不明白祝安在讲什么。倒是乌桐插嘴。“我知道啊,词牌名。怎么了?”乌老爷白她一眼,“祝安,这是我的玉符。你拿着这个去藏书阁,那里应该有你想要的。”   “好的,先行谢过乌老爷了。”祝安笑到。   两人一起从书房出来。“祝安,你为什么想知道蝶恋花?”乌桐好奇心重,赶忙问。   祝安深叹一口气。“说来话长。”她跟着进了乌桐的闺房,自己倒了一杯茶。“我从小长在问虹派。师父说我父亲托付在我内力恢复以后送我下山,并给我留了一些谜题。”祝安吹了吹茶水,试着尝了一口,被烫的吐舌。“我从西杭过来,发现一块帕子上写着蝶恋花。”   “哦。”乌桐不知该如何回应,只好拿出绣了几天花卉图样。“哎呀,可惜马上有花会,先生有些日子不需要过来了,不然我就可以问问他了。”   “花会?我听你说了好几次了。那是什么?”   “啊,”乌桐一幅泄气的表情。“那是我们家主办的,不少年轻才俊可以赏花颂词;年轻的小姐也可以说说笑笑。其实是那些贵妇人为自家儿女挑选人选成婚的地方,无聊的紧;而你也知道,我们乌家没有女主人,每次都是我这个年轻姑娘操办,少不了被人嘲笑;虽然我无所谓,但每次被指指点点也很不好过。商人出身,母亲早逝,她们就喜欢嘲笑我的身份。”乌桐眼睛盯着绣样,笑的很苦涩。   祝安抱着茶杯,有些心疼她。世上人大多自恃优越,却忍耐着生活的困苦,只好嘲讽他人以求得安慰。“罢了,我这几天多去翻翻书吧。”   乌桐抬头,似乎想到了什么。“我到时候可以在花会上问问别人,怎么样?”   “那便谢谢大小姐了。”祝安嬉笑一声,赶忙逃开了。只听见乌桐脆生生的嗓音:“你就知道打趣我。”   祝安没有回房,而是直接去了藏书阁。看守的老头看到她,直接开了门。“祝先生吧,老爷已经吩咐过了。”祝安朝他笑笑,心里奇怪易来笙做了什么。自从送过画以后,全府上下就对祝安客气至极,倒让她摸不着头脑。   藏书阁很大,有些淡淡的樟脑味道。祝安找到诗词,搬到一边的书桌上仔细看。蝶恋花要把她折磨疯,除了看了无数篇蝶恋花意外,祝安一无所获。她觉得自己陷入了深渊。   很奇怪啊,除了这三个字,没有其他东西。没有内容,无异于大海捞针,这样做有意义吗?难道蝶恋花和诗词无关,而是像暖烟玉苑一样,是个地名?但没道理乌老爷不知道。到底这是什么东西,要把自己带到什么地方?   祝安深深叹息,又不知该做什么事。她整日整日地无目的地翻书,自知这样不是个办法,却不知道还能做什么。于是,思考的最后,她还是拿起书。   在她忧愁到无以复加时,花会如期举行。   祝安只好等着乌桐的好消息。   坐在树林里,祝安闭目养神。眼睛看不见外界,脑袋动的便更加快了。倏地,她想起了早先和乌桐的谈话:   祝安看着乌桐慢吞吞的绣着图样,开始打趣道:“乌桐啊,你名字真奇怪。乌桐,黑色的梧桐树,什么时候绣出来瞧瞧?”   “你嘲笑我的绣工?”乌桐撇嘴,“还说我呢,你看看自己,祝安,祝你平安,也奇怪啊。”她嘴硬,却道不出奇怪之处,只好哼一声,不搭理祝安了。   当时祝安只觉得有些异样,现在才真正想到异样处。试想,一个普通的女孩,父母会希望她安静聪慧,希望她美丽,希望她平安成长,却少有直接取名为“祝你平安”的。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才会让甚至有卜卦之力的父亲祝自己的女儿平安的?   祝安。   祝安!   头胀的厉害,没心思再思考其他的事情了。祝安回屋躺着,不一会儿就在软塌上睡着了。梦中,有辛苦练功时流的汗水,有温润师兄的浅笑。记忆深处,还有一个女子的绝美背影,站立在梧花山的火红山茶花之间,娉婷雅致。这是祝安见过最美的女子,也是最美丽的背影,好像带着些决绝。祝安困在梦境里不想出来。   这一觉睡到夕阳西下,也不觉得舒服,身体酸涩的很。晚霞布满天际,估摸着乌桐快回来了。祝安匮乏得不想起身,但还是揉揉额角,披上短衣向外走。   临近夜晚,风有些大了。祝安感觉空气即将冷滞下来,天边也隐隐有乌云吹来。她打了个寒战,收紧了领口,不想让冷风灌进去。   乌桐领着几个丫鬟,仪态万方地走来。见到祝安,眼神猛然亮了。   “祝安祝安,我问了很多人。”她清清嗓子,开始背,“蝶恋花,又名鹊踏枝,凤栖梧——诶诶,你干什么?”   祝安一把抱住她。“乌桐,谢谢你!”   乌桐目瞪口呆。“我背词背了好久呢,都没用到。”   祝安拉着她。“我已经知道了。蝶恋花又名凤栖梧;而长州有个着名的寺庙,”   “凤栖寺!”乌桐恍然。她皱着眉,“我们是不是太傻了?”   祝安乐的没空理她。   易朝历史上有个明君易文帝,他本不被人看好,皇后家世并不十分突出;但就是这个出生在长州寺庙的女人,凭着过人胆识和才智,辅佐明君,其贤明流传至今。   这是易朝最着名的皇后,恒贤皇后。   在皇后薨后,易文帝也没有再立后。他把妻子出生的寺庙命名为“凤栖寺”,并手书匾额。自此,凤栖寺香火不断。   不过,凤栖寺大多还是年轻男女比较多,七夕前后香火尤为广盛。善男信女希望寻得好姻缘,像易文帝后一般厮守。   所以,暮春时节的凤栖寺人还是不多的。   坐在桃花树下,有少许花瓣落在身上,祝安慢慢整理自己的思绪。   如果说这一切都是自己的父亲安排好的,那么,必定有存在的价值。这意味着他的一生吗?但是肯定和自己又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否则也没必要让自己辛苦走这一路了。   首先是致远亭。致远亭年代久了,不可能是父亲建的,那他在那儿有了什么际遇。他的成长之地?他在这儿开始了自己的伟大抱负?   而后玉芊楼,当然那时是暖烟玉苑。改名的原因是花魁逐言,她在十七年前逃离,并不知所踪。逐言不可能是自己的母亲,否则致远亭毫无意义;那她是什么人?祝安假设父亲当时正好救了逐言,并把她带离西杭;为什么后来逐言的一切要被抹杀掉?难不成她成了探子,作为和亲的对象,窃取邻国的机密?   祝安赶紧晃晃头。跟着乌桐话本看多了,想的乌七八糟。   如果只是救下的人,那没必要让自己知道。除非这个人对自己意义重大,大到不可忘记。逐言肯定救过自己,甚至牺牲了性命。   祝安有这种直觉。而遗传了父亲的通天之力,她的直觉异常的准。   这该是怎样的一生啊。   那凤栖寺呢?要说这里是父母的私定姻缘之地,祝安可不相信。   祝安觉得,自己现在并不是在远行,而是在空寂阴黑的长路上叩击历史。一段可能会被永远遗忘的历史。甚至,得知真相的自己会遭遇最大的磨难。   祝安有些怯意,想后退。   但倘若人生真的浑浑噩噩地过了,自己会不会后悔?   会。   祝安在自问自答着。既然会后悔,那么自己就必须咬牙坚持。毕竟,在早先的十四年里,自己的生命没有意义,生活也寡淡无味。如今有了滋味,虽然代价很大,前路也极辛苦,但是在自己年华老去时,不会因为年轻的退却而可惜。   那么,是时候去凤栖寺一探究竟了。   可惜,瓷器的制作又开始繁忙,祝安也没时间抽出身。这批瓷器,不只是重在花纹,更多的是看重瓷胚本身。祝安第一次看见薄如蝉翼的瓷杯,看见传闻的“眼儿媚”。   最妙的是一只瓷杯,加入茶水后会有泠泠泉声,甚至会像泉水那样汩汩流出。祝安都不知该如何感叹工匠的妙手了。   她最近只需要在一些袖珍的器皿上作画,做些神话的人物故事图样。这是乌窑专门给皇家的小孩子做的,格外精巧可爱。杯底都有专人写《论语》,字写的小而漂亮。   皇家真是奢侈。   除了感叹几句,也生不出其他的言语了。 ☆、第七章   因为桃花花期将尽,瓷器的制作进入最为忙碌的时期。祝安几乎没得休息,整日整夜地绘图。后来干脆搬到窑洞边,夜里也就和衣而睡。   这段时间,乌桐都销声匿迹了。祝安知道,连同整个乌窑都知道掌舵者乌老爷病了。乌老爷一向身子硬朗,可能是积劳成疾,这场病来势汹汹,隐隐有些撑不住的迹象。好在乌桐也有些本事,很快接过重任,府中上下也毫无异言。乌窑最近有些沉闷了,空气中烧制的热气里带着凝结感,压的人心口莫名沉重。   祝安曾经观过星象,乌老爷暗淡无光,有坠落的趋势;而不远处,另一颗新星脱胎换骨般的焕发光芒。   那便是乌桐了。   祝安并没有告诉任何人,但心里头明白的很。乌老爷怕是熬不过夏天了;而乌桐,将在父亲病逝的打击中涅盘重生,继承乌窑。   这个春季唯一令人愉快的消息就是乌窑烧制成功了成熟的黑瓷。因为颜色乌黑带着光泽,便取名为墨瓷。乌窑也终究有了应和它名字的瓷。墨瓷的杯盏,显得靓丽而别具一格。。墨瓷的杯盏,显得亮丽而别具一格,有种高贵之感。祝安几乎可以看到,将来的墨瓷会有怎样的光辉前景。   乌桐最近被教授经商知识,整个人忙的不知如何是好。她偶然和祝安遇见时,嗓子已经忙的沙哑了;而祝安浑身灰扑扑的,头发也油腻乱糟。两个人看着对方的落魄样子,都笑的前仰后合——笑的流出了眼泪。   “祝安,我爹说要筹备我的婚礼。”笑过,乌桐靠在祝安身上轻声说。   “婚礼?和谁?”祝安很是惊讶。   乌桐眼神望向身后空无一人处。“和初林。”她笑的很勉强,“但是你知道,初林是长州胡家的私生子,这件事所有人都知道了。我怕到时候会出事。”她偷偷把眼角的眼泪拭去。“让我靠一会儿,我太累了。”   祝安拍了拍她的脑袋,像儿时睡不着觉师父安抚自己一样。   桃花逐渐凋谢了,原本满山的红艳都化作土里的一抔土。乌桐搬出了庄子,为自己的婚礼做准备。满山的花好像都是她成长的象征;一夜花落无声,一夜风云突变。桃花落尽,满城的芳华刹那间殒落。祝安有一种眨眼变天的感觉,许是一个轻易的回头,生活、友人就如过隙的白驹,伸手却触摸不到了。   所有人都离开了,只留下祝安一个,守着曾经欢乐的地方。   白瓷制作基本完成时,乌桐披上了嫁衣,绾上了万千青丝。她成婚的日子极好,天气也很好,万事万物都以一种最完美的姿态呈现着。好像阳光美好的能把世间阴霾尽数掸去。初林难得的笑了,笑起来很好看,他的眼神只留恋在乌桐身上。   祝安从未见过这种眼神。她想起了晚秘冬,想起了自己;没有谁能比的上初林的高度。祝安曾经以为爱情就是晚秘冬那种热辣的宣泄,却从未想过可以像初林这种深沉浓烈至极,沉的像一碗浓茶,苦的只有自己知道。   还好,那天所有的人都是笑着的。   祝安离开了乌家的庄子。她离开前求管家帮忙把自己送去凤栖寺,装作养伤,实则一探究竟。   凤栖寺在山顶,气候凉的很。这里的花开的繁茂,并不是长州引以为傲的桃花,而是樱花,开的细小无声,却柔美到每个细节。   祝安很快和寺里的小和尚混熟了。看着武僧每日辛苦的训练,祝安猛然回想起自己的过去,有那个固执却可爱的师父,有终日练不完的功课;还有花——茶花红艳艳的,比樱花好看不少。   寺里有两棵古木,一棵是桉树,长得极高;另一棵祝安认不出,但是由于长相极佳,所以被大家称作“月老树”,树上有拜求姻缘的人系上的红丝带,条条垂下,静静伫然。因为系着丝带,祝安曾经不止一次地查看过,可惜一无所获。   “施主。”是寺里住持,一个和善的老人。   祝安立马起身。“大师。”随他进了屋。   屋中陈设简单却高雅。住持轻拂衣袖,倒了一杯茶。瓷是最普通的白瓷;祝安在乌窑见惯了珍贵的瓷器,见着这个也觉得质朴的好看。   “从乌窑来的吧。贫僧这里的瓷可是拙劣的不能入眼了?”住持笑了。   “没有。”祝安抬头看他一眼,生怕他觉得自己嫌弃。她缓缓喝了一口,觉得清香之余,有种亲临自然之感。“这茶是——”   “竹叶茶。”住持也喝了一口。“寺里最普通的竹叶。贫僧过惯了苦日子,没有品茶的高尚喜好。平日觉着白水苦的紧,便拿竹叶冲淡苦味。”他眉毛舒展,有些薄茧的手指拿着水杯。   祝安点头。其实,自己泡了不少好茶,也尝过很多好茶,却一直不喜欢茶的苦味。难耐世人都以茶为高尚之物,也只有忍着苦味品了。然而,到现在依旧觉得茶苦。可能境界不够吧,抑或是吃不得苦。   竹叶在沸水中沉浮,荡漾,清水中泛出一丝绿意,却有些黯淡。就像这个古寺,尽管经过岁月洗礼终究老去,但总会涌动清新之气。一杯竹叶茶让祝安想了很多,头脑却没有复杂,反而清醒的透明。暂时的皈依佛门,总会让人的心境有所沉淀。   住持是个智者。他一直盯着祝安,知道她露出一丝笑意,恍然有所得。“施主来凤栖寺是为何事?”   祝安犹豫了,还是决定和他讲。“不瞒大师,小女是寻着家父的谜题,一路到了这里。”   “唔。”住持似在思索。   “小女想寻一块丝帕,上面可能拿丝线绣了字。”住持手指摩挲着杯沿。“贫僧是没见过的。”   祝安有些失望,淡笑着开口。“在此寻找,恐会麻烦到大家。小女先行道歉了。”   “万物破晓,万事清明。”住持站起身,把祝安送到门口。他看着远处的树木葱茏处,“施主不必太着急了。”   祝安没听懂,还是点头。走出禅房,阳光透过树叶的罅隙暖暖地照在地上。花瓣粉红,树木长青,远处的打更声,前院的木鱼声,都在昭示生活的美妙所在。   声响永远继续,仿佛什么都不会发生。   祝安很少下山,偶尔的几次听管家和仆从说了不少。乌老爷的病是乌桐大伯搞的鬼,他给乌老爷下了药,想借着乌窑无人管理趁机夺去管理权。初林发现此事,赶紧向乌桐汇报。她和大伯终究反目,一场腥风血雨在即。   夏日的昏热感一下子降临——悄无声息地。山上还算凉快,山下早已热成蒸笼了。祝安见了几次乌桐,她一边寻找名医救父亲,一边又打理着商务,原本可爱的婴儿肥已经随着岁月的磨蚀而消失。人愈发瘦削,笑脸愈发减少,目光愈发迷茫。看到这样的乌桐,祝安心觉很伤心。   祝安这几天下山明显频繁很多。没遇到乌桐,却遇见了初林。他一反常态,和祝安说了好些话,神色虽然依旧淡泊,眉眼的焦急与痛楚一眼便知。   “祝小姐,桐桐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我希望她还是天真可爱的,把世间的肮脏留给我——我是男子汉,可以替妻子挡住。”初林眼眶湿湿的。   祝安忍住哽咽。“好的。”   乌桐用了她父亲的旧书房。她埋头于一卷卷书信中,忙的来不及抬头。“祝安啊,”她勉强笑一下,“没空招待你,你也清楚吧。”这个会伏在祝安肩头喊累的女子已经退去所有的怯懦,变得强大,成为乌窑的新的标杆。   祝安坐在一边。她没说话,也没动。但是她了解乌桐,只要有一个好友在一边,就不会觉得孤单了。看着屋子,便察觉了几分不对劲。屋内的摆设犯了风水的大忌,长久正常人也会生病。她猛的起身,找到初林。   “初林,你可知道书房的陈设是谁变的?”   “你怎么知道陈设变过?”初林惊讶,“是父亲的小厮带人变的,说是之前的不利于乌窑发展;改了陈设之后果然接到了皇室的单子。”他皱眉,“怎么了吗?”   “这个小厮有问题。屋里的陈设犯了大忌了;连我这个外行都发现了,一个风水大师不可能不知道这些。”   初林点头。“好,谢谢你了。”他自言自语,“好像凤栖寺里住了国师,过几天我去拜访拜访。”   “这样也好。”   走在长州城内,万物一如既往的宁静。祝安照例,坐在街边的馄饨摊上,观望着过往的行人。馄饨很快端上了桌子,比不上邻居徐氏大娘的料那么实在,但也是可口的;夏日里吃着这种滚烫的东西能让微烫的气息直渗入五脏六腑。外界的疼痛可以掩盖到内心的所有不适。   祝安吃着,眼泪吧嗒吧嗒掉下来。   为什么要哭,祝安自己也不知道。明明是个冷漠的人,自以为毫无干系就可以稳如泰山,但是事实并非如此。因为很在乎他们,所以感同身受。   虽然长州城已是满城风雨,但凤栖寺还是宁静而肃穆的。墙面斑驳,有重刷的痕迹。寺刚建成时,老住持亲手种下的桉树挺得笔直,树干粗壮,树叶繁盛,像是在继续一场神话。但是,故事和古寺,都老了啊。祝安在桉树上系了根丝带,希望乌桐能平安度过此劫。   “祝施主,”是一个老僧,衣衫有些旧了,被水洗的褪色。“为何要系在桉树上?”   祝安一边仔细系好,一边转头对他说:“月老树是求姻缘的,而我不求姻缘、只求平安。月老树边人太多了,我怕神仙没能听见我的诉求,耽误了那些在困境中的人。”   “十几年前吧,我也问过另一个年轻人。”老僧笑道,“他有雄心抱负,他说桉树高,系在顶上才会一飞冲天,倒不如你了。”   “哪有什么如不如的?”祝安摇头,“都是希望自己的愿望能成真罢了。”   老僧的表情停滞了一下。他摸了自己的发顶,突然哑着嗓子,“施主通透。倒是贫僧遁入空门多年,却没看透啊。”   祝安质疑地看了他一眼,自觉没说什么警醒之言;也不知怎么把他点醒了。看着老僧释然的背影,祝安摇摇头,也离开了。   世间只剩下飘扬的丝带,和许许多多虔诚的愿望。 ☆、第八章   凤栖寺坐落在山顶,是整个长州最凉爽的地方了。但是祝安夜里硬是被一阵烦闷惊醒,醒来时浑身粘粘的,汗水几乎要把人折磨疯。祝安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但是这一觉并没有很痛快,后颈酸涩的不能动弹,感觉从睡梦中挣脱是一种幸事。她扭了扭,发觉整个后背都酸痛难耐。好在屋里一直有茶水,祝安起身灌了几口茶,冷静下来,才突兀的察觉几分凉意。安静了,但更是睡不着;她随手拿了件外衣,坐在门前的台阶上发愣。   丑时的钟声沉闷如夏日,沉在心底难过极了。祝安觉得刚刚喝的茶有些太凉了,现在整个胸腔都塞满了茶味,浓重的想作呕。她不敢立马喝热水,只好裹紧衣服,让自己更暖和些。站了半晌,觉着有几丝困意,才缓缓起身进屋。   她推门时,墨色的天空倏然有流星闪过。绚烂的,好像一场狂欢。   万籁无声。   醒来后,脑袋昏昏沉沉的,像是着了凉。祝安走到城内,后知后觉:昨夜乌老爷去世了。可怜乌桐披上嫁衣不久,就得换上孝服了。乌桐和初林的冲喜还是没把喜庆带来,尽管所有人都有心理准备,但依旧悲伤不已。祝安心一沉,不知作何,只有深深叹了一口气。她买了些纸钱,看着乌府门口不少来客,也不敢现在进去。   拖到了午时,不少人先去吃饭了,门口空荡荡的。   “乌桐。”祝安拍了拍她的手,没再说话。初林一直在陪着,不时抚她的背,让她稍微好过些。祝安磕了头,无声看着棺木中的面色苍老的中年男子。   “爹走的时候很安静。”乌桐看着,眼眶微红,挤出几丝笑。“爹他善良了一辈子,老天爷也总算是让他舒坦地走了。”   祝安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去回应。她支吾着,又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别担心我,我没事。”乌桐牵住祝安的手,攥的紧紧的,“我迟早要亲手杀了那个畜生。”她微笑着,眼神露出几丝狠意。   “我会一直站在你这边的。”祝安轻声说。“只要你需要我。”   三天后乌老爷下葬。祝安当场了,站的远远的,冷眼望着那些眼眶泛红的老狐狸们。乌桐的大伯乌谷也站在其中,神情肃穆哀痛,人也焦瘦焦瘦的,好似痛苦万分。乌桐余光扫过他,微微顿了一会儿,平静无比。至亲离世,却不能随心哀痛,须得堤防另一个亲人,实在是可笑。棺木终被钉死的瞬间,乌桐眼泪夺眶而出,想忍住却没成功。连响几天的轰鸣此时停下了,耳廓还有嗡嗡的震颤感;天地间晃然空旷无一物,连同所有声响都匿迹。乌桐突然不知道是安静的过分还是吵闹至极了;但是由耳朵入的痛苦却深深刻刻,疼痛得连眼前都白花花的。乌桐挺直背脊,努力保持自己的体面。   在乌老爷去世过后,乌桐集中精力对付乌谷。初林想借助胡家的力量,却没能讨得了好。胡家上下还是嘲笑他的出身低贱,嘲笑他的“入赘”,初林回想着那些强装斯文的丑恶嘴脸,暗生怒气。父亲的小厮把他送出胡府时,偷偷耳语:“胡家估摸着和乌谷有些来往,少爷一切小心。”简单几句,初林了然于心。他看了一眼胡家的门楣,阴冷地勾起嘴角。   胡家盘踞长州很久了。乌谷找了长州最厉害的从政世家,也是他的本事。民不与官斗,胡家也正凭着这点才作福作威。然而胡家实在不该这么得意,因为小辈里只有一个胡荣还算是有出息;但这胡荣脑袋不大活络,也太过自命清高。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更何况胡荣这种普通百姓。初林从西杭找回来一个烟花女子,打扮的素雅清淡,是胡荣喜欢的类型;女子也忠义,把她的胞弟好生安顿了便很听从初林的话。她假扮父亲去世不久,被哥嫂赶出家门的可怜女子,沿街卖唱。   女子孝服在身,抱着琵琶,我见犹怜。她姓陆,初林又想起胡荣最爱碧螺春,“你便叫碧螺吧。”陆碧螺点头,盈盈一拜。“奴家陆碧螺,给小爷请安。”她抬起头,一双清澈的眼睛含着春水一般。   在初林的可以安排下试过好几次,胡荣终于上钩了,他把陆碧螺安置在一处小别院“金屋藏娇”。初林有意泄露,胡家的丑事很快传遍了长州;胡荣亵玩还在孝期的女子更是让长州人民深恶痛绝。胡家很快受了牵连,也不知被谁上报到朝廷,胡氏家主被贬,胡家不再如往日般得意地露出爪牙。   乌谷失去了胡家的支持,手段更加阴险。初林明白乌谷不是胡家人那么愚蠢懈怠;加之胡家的遭遇实则给了他警醒,他也更难露出破绽。   “乌谷毕竟年长,威信能服人。底下那些已过而立的人不服乌桐管,也是麻烦事一桩。”初林在乌窑门口,望着来往忙碌的身影,有些忧愁。   祝安点头。“可以理解。也不知道乌谷放了哪些人在哪些位置,他的阴招可不少。”她想起了陆碧螺,“我帮忙查查那些职高权重者的家人吧,我是女孩子,到底方便些。”   初林把视线放回来。“不了,你还很小,不要接触这些腌臜事。”任凭祝安怎么说,初林还是没有松口,他固执的像一块老树根,怎么拽都不动。   “好吧。”祝安放弃,“需要我的时候就尽管说。”   “好。”初林声音很暖和,像在安慰孩子。祝安知道他在敷衍,也只好撇撇嘴作罢;她回过头刚想说什么,就看见初林的侧影。夏日的空气刚被一场大雨洗刷过,四处微带潮意,他的身影孤独、迷茫,带着男子汉的顶天立地,好像能为乌桐支撑起世界。祝安暗自羡慕乌桐,早已忘记想说的话;她摇摇头,回了凤栖寺。   寺里的内院住了位厉害的人物,小沙弥每天认真清扫着,还特意搬了几盆花来——虽然祝安看起来有一些装腔作势的古怪感。她之前探头探脑地往里看,却被小和尚拿扫把狠狠地敲了,只好作罢。   天空异常干净,夜幕亦然。整块天没有一片云,只有繁星。星星多的日子,月光也黯淡,只微微露出几分神色。祝安难以入眠,躺在草地上望着天。小时候师父总说父亲是天上一颗星,永远关注着女儿;后来学了星象,便知道天上每一颗星都是地上每一个人,但只有杰出者才会闪耀,才有观星的必要。乌桐现在很亮,很夺目,和她的人生一样。   祝安从不看自己的星——也不知是不是广泛的认知,看到星,便会对自己的人生有所预计,但同样失去了新鲜感和未知感。祝安不希望自己未来的每一步都无可期待,也不希望因为已知而丧失掉乐观。天机不可泄露,必然有其道理在。   “小姑娘,在干嘛呢?”苍老的声音从四周传来。“看星星?”祝安疑惑谁在开口,猛的一仰却扭了脖子。她直起身,揉揉脑后,把身上的草屑掸掉。“对啊。”她拉长声音,漫不经心。   老人的眼神很亮,没有这个年纪应有的浑浊——祝安看人最爱看眼睛,这个老人非寻常人,她暗自猜测。哦,对了。“你住在内院?”她站起身,仰头问。   “是。”老人笑着点头。“你看星星干嘛?”   祝安谨慎地看他一眼,忽而笑了,笑的老人莫名其妙。“就看星星啊,欣赏美。”她眼神不放过老人的每一个细节,仔细琢磨他皮肤的每一点颤动。“我不在观星—”她突然蹦出来一句,“—国师。”她见老人低头,朝他眨眼。   “噢,你如何得知我是国师。”老人笑了,边走边问,丝毫不惊讶。   祝安自然是想到了曾经与初林的对话。“山人自有妙计。”她故作神秘。   老人没有继续问,他的衣摆被晚风吹的轻轻拂动。“起风了。”他的语气很轻,只是在陈述,“小友去我屋里开开眼界?有些有意思的小玩意儿。”   祝安点头答应。   “你可知,在长州乌府老爷过世前,他们曾请我去看看风水。”老人边开门,边朝着祝安说。他并不在询问,却自然显示出谦和。“可惜病入膏肓,我只能让他多活两日而已。”他从柜子里取出一个盒子,在八仙桌边坐下。盒子里躺着个罗盘。   “小友可是会算卦?不妨为乌府算上一卦。”他示意祝安坐下,把罗盘推到她面前。   这个八卦盘年代可久了,却没有丝毫的锈痕,金灿灿的盘面刻着些古老的文字,凭空多出高贵感。祝安摩挲了几下,而后抓了小把琉璃细砂,均匀有节奏地撒在转动的罗盘上。待罗盘停止后,祝安开始读上面的字。“乌桐死而后生,乌窑前景光芒万丈;良人——”她的话戛然而止。祝安心里咯噔一下,面色已是惨白;她转动了一下扭着脖子看,结果并无变化。她手抖着,为自己斟了一小盏茶,却洒出来大半。   “怎么了?”   祝安摇头。她没力气开口,向国师示意了一下就跌跌撞撞的回去了,背影孤独而凄凉。   初林死了。   祝安本带着些侥幸和期盼,但是事实终究如此。乌谷劫持了乌桐。在乌桐垂危时,初林以自己之命换取了心爱女子的命。他用血铺就了阳关大道。   “我记得他手很冷。他泡在水里,最终被冲到江里。我的丈夫葬身鱼腹,我却只能看着。”乌桐眼神闪不出任何光彩。“初林,初林,初林……”她哑声喊着。祝安拥着她,听她哭的撕心裂肺。   乌桐很快振作了,只是更加消瘦。她用了最狠绝的手段对付乌谷,不惜一切代价。直到乌谷身败名裂。   她成功了。由乌谷引发的一切终于落下帷幕。   乌桐只身去了乌家的墓地。“爹,初林,我成功了。多希望你们能看见啊。”她把眼角的眼泪擦掉,继续笑着。“不哭了,今天明明是在庆祝。”她把酒泼在墓碑前。“我们喝酒,乌窑永远光明。”   乌窑永远,光明。   乌桐酒喝了很多,脑子却异常清醒。她闻着房间里初林残留的味道,好像他依旧在身边。但是新婚时做的红木床空了一半,一个娇小的女人躺着根本无法保持平衡。乌桐摸着似乎温热的那半边,笑着,眼泪吧嗒掉着。她吸吸鼻子,闭眼似乎在睡觉,却根本没办法睡着。她不敢睡,生怕梦到那个男子,醒来后会更加难熬;却贪恋在睡梦中和他难得的会面。   后来再做梦,也梦不到了。乌桐知道,两人是再没法见面了。   祝安时常怀念着那个女孩子,喜欢话本。她的双颊稚嫩清秀,总带着红晕,迎着阳光。她有婴儿肥,温热的让人想捏一把。   初林最后偷偷要去了祝安所有绘的乌桐的图,那时祝安才告诉他自己的卜卦。“我死了以后,别让她总哭;把她的图放在我旁边,那样睡着了也能看见她。”初林笑的很凄凉。   但是他也没能如愿。他的尸首不知落在何处,不知能否看见心爱姑娘的倩丽身影了。   祝安后来为了帮乌桐祭奠初林和乌老爷,攀上了桉树。她想把这条丝带系在最高的地方。制高点已经挂着一块丝帕了。祝安摸了一把,便知道是自己父亲留下的。她小心的摘下来,把自己的系上去,默默不语。   “丫头。”国师叫住她。“我过些日子回去京城。可愿做我的徒儿随我去京城?”   祝安蹙眉。“国师,我有些自知之明,我这拙劣的卜卦水平可不值得国师收我为徒。”祝安转头笑道。   国师上前几步。“我当初我谎称收徒离开京城。如今太后即将大寿,我也必须回去了。”他露出几分讪讪来,“丫头你可以帮我圆谎。”   祝安跟国师离开了长州。离开那天,长州正下雪。鹅毛般的大雪,从天际飘散而来。回首,好像看见那个着淡蓝水漾花纹裙的少女,在梨花树下抚琴。   当然,还有那个身后伫立的身影。 ☆、离开长州,前往京城   去往京城就好像追赶春天。等到来到京城时,目的也达成了。整个京城都因春季到来而欣欣然,一个粗糙的城由此风情万种。   祝安犹记得去年此时,自己刚刚来到长州,才开始卖画生涯;那时与隔壁的徐氏大娘约定好夏天要吃那口深井里冰冻的西瓜的,自己也食言了。对乌桐也是,曾经想在初林不在的日子里多陪陪她,也终没有兑现诺言。人生就在不停的许下诺言和违背它之间周转。违背并没有遭到所谓的天谴,于是下一次更加明目张胆的把那些情深意重忘掉。   祝安只想把自己名字的深意留给她,祝她一辈子平安。   京城并不会让祝安时时想起长州,因为这座城池很硬朗;加之很少长桃花,没有“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的妙境,京城开着木棉。木棉红的耀眼,好像只有血红的木棉才能配得上京城的热烈和身份。   国师长久未归,此时被很多人簇拥着。祝安是他“千辛万苦”寻来的徒弟,自然少不了优待。这是祝安第一次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宅院,尽管它的前一任主人由于触犯龙颜而发配异乡。国师见惯了市面,对这个宅子不很满意;然而京城寸土寸金,一处离国师府很近的宅院着实难寻。这处庭院种了木棉,最普遍而好养,就是京城随处可见的那种。花还是小小的苞,但炽热已灼伤了眼睛。祝安有时无所事事,会想着木棉若为人,将会是何等风华绝代。   国师把祝安带去钦天监。   祝安虽占着名头,本领却不大;她看着此处来来往往的人群,无端生出几分恐惧。京城不缺神官,祝安也只会充数,弄不好闹出笑话损伤了国师的名声。祝安便去了宫廷外苑看管藏书阁,这份工作没什么前途,更没有油水可捞;整日虽无所事事,但的确无聊的紧。但对于祝安来说就再好不过了。整日既可在无人问津的地方看书,又可以用朝廷的笔墨作画,因为只需养活自己,俸禄也绰绰有余。   外苑的书阁比起宫内的,来人更少,书更多更杂。在这里陈列着不少卜卦之书,国师嘱托着祝安务必全都看一遍。她有气无力地垂下头,挠挠脑袋。外苑人来人往还是挺热闹的,祝安在钦天监里跟着一群老人嗑嗑瓜子,生活滋润的很。   “祝安,来把这个送去给内务府。”国师在里间喊着。   祝安赶紧掸掉身上的碎屑,喝了口茶润嗓。“来了。”她走进去,“这是什么?”   “二皇子的婚期。”国师头也没抬,“你别老是嗑瓜子,上次交待的那些书看的如何了?”   “看的差不多了。”祝安见他在纸上慢慢书写着。“二皇子,薛祺?他才成婚?”   国师把毛笔放下,吹了吹未干的字迹。“是啊,为什么这么惊讶。二皇子母妃早就过世了,也没什么背景,他本身身体孱弱,娶的妻子也自然落魄些。他早些成婚也好啊,他的弟弟们等不及要找一个家世厚的丈人了。”   “哦。”祝安没再问,只拿着蜡油印好的信封赶紧去内务府。   早春还是有些寒意的,昨夜刚下了一场雨,空气冷而湿,叫人难受的紧。祝安刚踏出去一步,又赶紧缩了回来,拿了件外衣披着。路上有些滑,祝安走的很慢,整条甬道只有自己的脚步声;转角突然多出了一个人的身影,黑黑的,很模糊,带着久居深宫的压抑。   待他走近了,祝安才看清楚。是二皇子,披着黑色的氅,由一片黑暗处走来。祝安觉得他有些不同了,从骨子里开始陌生。薛祺看着年少时心爱的女孩突然出现在宫内,也是一惊。他很快整理好自己的情绪,变的依旧平静而儒雅。薛祺面带微笑,在祝安面前几步停下。   “祝安,你竟然来了。”他深黑的瞳孔没有光泽。“我,要成亲了。”他又补充,“不是和祝星。”薛祺自一开始便知晓不可能娶自己的同门,但那时她们不知道。也好,祝安不该做妾,她应该被一个好男儿明媒正娶。   祝安飞快扫了眼他,迅速垂下眼帘。“我知道。”她扬着手里的信封,分辨不出情绪。“这是吉时。”   “呵。”薛祺低低地笑了,分辨不清是在冷笑还是其他的哪种情绪。他像一座山压在眼前,让祝安不知该说些什么,一时有些尴尬。   “那我先走了,去晚了师父得苛责了。”祝安露出一个浅笑,向他行礼。   “你都与我如此生疏了。”薛祺低语一句。祝安却听的很清晰,她继续往前走,却在与他擦肩时回应。“尊卑有别,师兄。”   祝安走远了却忍不住回头,看见薛祺还站在那儿,高高的,黑黑的。他没有回头;只停在那儿等待着命运再一次擦他而过。祝安突然感觉到,他多了那层东西,是身居高位的傲慢。在此之前,祝安一直认为祝星极其幸运,赢得了优秀的男子,现在看起来只是笑话。她终究只能待在后院,成为一个皇子或者未来王爷的女人之一。祝安很可怜这些女子,她们在争斗中度过一生,老年时或许能得到平静,却未免安静如死水,她们会不会在年华过后觉得自己的笑里藏刀来自前生?   祝安对自己过早斥责命运而羞愧。焉知祸福,焉知祸福?   倒春寒来了又去。天气是暖了,京城逐渐也能听清楚鸟鸣,整个城都热闹了。太后的生辰就在不久之后,整个外苑不知不觉地忙碌,祝安也每日在钦天监和内务府之间来往;空下来的时间就窝在藏书阁看国师吩咐下的书。   天气暖了,人的嘴巴也杂了。冻了一个冬天的话茬子都在春光明媚中迸发。午后的皇宫各处都静悄悄的,安静的容易困倦。祝安头脑正昏昏沉沉,正想小憩片刻时,窗外嗡嗡人声吵得她心烦。   “外苑有个西杭来的官妓,据说模样身段都厉害的很。”祝安透过窗纱依稀见到一个瘦削的人影絮絮叨叨,长得干瘦,人也显出几分尖酸。另一个略丰盈,圆嘟嘟的脸颊,感觉年纪很小。正看着她们却探头看向屋内,祝安连忙缩回去。   “小心些,里头没人吧。”丰盈宫女谨慎地四处看了,“姐姐,宫里说话小心。”   干瘦宫女蹦出一声枯涩的笑声。“我知道。”她也顺势四处看看,却马虎的很,“二皇子马上成婚了,也不知道下一个是谁。”   “二之后不得是三皇子?”   “嘁。”干瘦女子又压低了嗓音,“那个瘸了多少年,就算他比二皇子多了个光鲜的母妃,那又怎么样?”   “那六皇子?”   年长的宫女又压低了些,祝安差点听不见她的声音。“他的母妃是苏贵妃,亲姐姐是怀和公主,说不准以后会当上皇帝。”她的声音突然被堵住。   “姐姐,不要乱说。”   干瘦女子眉眼一转,“你正好服侍苏贵妃,若是能寻个侧妃当当,以后也是妃子。你配六皇子年纪正好,七皇子小了些,又是嫡出,别想他的心思。”她声音突然高了些,“我们家虽比不上那些正统的官家小姐,但爹也是有油水捞的芝麻官。”   祝安听到这儿已经无趣的很了,两个想做凤凰的麻雀的“密谋”。她把书盖在脸上,头昏昏的,却说不清是因为什么。皇位,似乎还是很久之后的事情,但是腥风血雨总归会来。祝安只在心底期盼到时候已经离开京城了。   春天赏花的人多了,京城贵妇压抑了一个冬天的劲头都爆发,不少人也邀请祝安去为他们的所谓花会占卜吉日,也偶尔有人看着国师的面子邀请她一道参加贵族的宴席。一来二去也认识了些上流的小姐,她们大多轻视祝安,带着天生的骄纵。但贵女也并不全是如此,善怡郡主的小女儿庄药符,性情淑雅,喜爱书画;鸿郡王的女儿薛亦夕和庄药符一道长大,耿直健谈。   据她们俩说今年举办的花会格外多,或许是因为探花李思牧回京了,贵妇人蠢蠢欲动。祝安见过几次,他文质彬彬,为人也文雅,像是个出色的女婿。他还是李辰妃的同族侄子,虽然有个残疾的皇子,但威慑还是不容小觑。李家隐隐露出些锋芒了,估计会把京城的浑水搅得更浑。   易朝这代皇帝重文轻武,连带着京城小姐一个个嫁给文官之后。祝安突然想起在乌府遇到的那位易公子,他是个武将吧,身上有股洗刷不去的杀戮之气。这般人才若是因为君主的私心而不得重用,也是可惜。   太后生辰前夕,骠骑将军凯旋而归,更是增添了不少的喜庆。整个外苑都闹腾开,喧哗的好像烧至沸腾的水,咕咕冒着泡。祝安早就脱了孩子气,不太爱凑热闹,如今在吵吵闹闹的人群里别扭的无所适从。   “祝安!”   午睡中被人摇醒,祝安脑袋还迷迷糊糊。“什么事?”她起身,见是钦天监的神女,打了个呵欠问。   “国师叫你过去呢。”神女揉揉她的脑袋。   “哦。”祝安理顺了被摸的乱掉的头发,使劲吸了吸鼻子。“好像有些着凉了,过会儿去太医院开些药。”她自言自语。   国师总是喜欢给祝安寻些事情做。祝安从钦天监出来已是傍晚,空气已经有些凉意了。外苑喧哗的声音已经沉淀下来,熙熙攘攘也不复可见。   “是祝小姐吗?”背后突然有人唤自己,祝安很诧异。她回头,见到了一张故人的面孔。那人见她不回答,一时有些尴尬。“难不成忘记我了?我是——”   “自然没有忘,”祝安缓回神,露出一个标准的笑脸,“易公子。”见他身材高大,祝安无端拉开距离,避免那种压迫感。“易公子在此处是为何事?”   “那边有为太后大寿准备的歌舞伎,我得替皇上把关。”   祝安抬头,透过他看向那些莺莺燕燕。中间有个舞女尤为出色,之前众人议论的恐怕就是她了吧。祝安想着,人群忽的低了下去,只剩一个倩丽的人影。面庞清纯却暗含妩媚,腰肢柔软,动作却极有力道。一身水红长裙婉约可人,却更诱惑可人。特别是那双眼,敛尽了世间芳华,看似楚楚有情,却淡漠至深。   又一村。   祝安又一次见到这个女子,却没有一点惊讶。她的舞姿像晚秘冬,那种诱惑感也是;但她又学了棋若羽的清丽。果然是又一村,恐怕也只有她才可能惊诧众人。   祝安收回视线,发觉易来笙也跟着她收回。她看着他的眼睛,很清澈,没有沾染任何杂念。他不是等闲之辈,也不是什么善人——祝安只这么觉得。   “易公子,那我先告辞了。”   “好。”他笑的很真挚。   彼此生疏却笑的如此真挚,不像是什么好事。祝安只觉得他心机颇深,却不愿与他多接触。回了个礼节性的微笑,却不知男子在身后的笑脸愈加放大。 ☆、第十章   祝安参加了太后的生辰筵席,场面很大,很热闹。   每一件触碰到的杯盏都出自乌窑,赢得了不少称赞,祝安便无端生出许多自豪感。白如羊脂的瓷,繁复优雅的花纹,更有桃花的香气,缕缕飘散。乌窑的瓷,登上了皇室的舞台;表面光鲜,谁又明白这瓷有多难制,守着一个伟大的乌窑能有多困难。   又一村不出所料在京城一炮而红。   皇帝好美人,众人都以为他会纳入后宫,然而没有。皇上只是照例赏赐了一番,就毫无下文了。置于又一村会如何无人知晓,祝安猜测她最不济也会找个宗亲寻个小妾做做。   毕竟她不远万里,打败许多官妓来到京城,她不可能再回去的。   国师在一边低声说:“那边坐着的都是皇子,年长的是先皇后的大皇子,成年后封了王去了封地。”   大皇子有几分福相,看上去也稳重。祝安虽然鲜闻他的事情,但总觉得他有些帝王相。筵席过后,她特意找了国师。“师父,我觉得大皇子很有福相。”   国师斟茶的手抖了下,茶水洒的到处。水顺着桌沿一点点滴落下去,祝安能听见吧嗒吧嗒声,她感到压抑。国师放下茶壶,没有着急擦拭,而是盯着祝安,表情严肃。“祝安,我可曾教导过你不能随意说出他人命格?”   “有过。”   “那你为何犯错。”国师很严厉,让祝安有些窘迫。她空咽了口,嗓子干涩的难受。国师起身,拿了块布覆在桌上。“我不是要苛责你,而是揣度天命本身就不是件好事。泄露天命对神官来讲会殃及寿命。”   祝安点头。   “你有慧根,但终究不可能成为神官。你我师徒一场,我也尽量让你平安。”国师的声音听上去飘渺而孤独。   祝安盯着一滩水渍,并不言语。   入夏后,祝安便更喜欢待在屋子里不出来。宫女来了消息说是有她的信笺,无奈还得顶着艳阳去拿。眼见着遥遥有乌云来了,祝安想了想,还是拿了把伞。   “有我的吧。”   小厮扫了她一眼,堆起笑。“最近发生了些事情,得查查大家的信。”   祝安看着屋里忙忙碌碌的人群,冷哼一声。“罢了,把信给我吧。”   小厮应了声,很快取了递给祝安。是庄药符的,也不知什么事;只不过她用烛蜡滴着,显得异常珍重。祝安回望一眼面色凝重的许多人,无端有些不安——到底是发生了何等厉害的事,才会不顾宫围内所有人的颜面?   天已经阴了,祝安刚走出几步就隐隐有些雨意。过一会儿啪嗒落下几滴雨点,雨水便滚滚而下了。纵然打着伞,奈何风很大,雨水灌进裙摆,不一会儿湿透。祝安夹着伞,把信收进衣襟里,裹紧了衣服往藏书阁跑。   换了身衣服,点了蜡烛,祝安凑近了拆信封。信中胡写了些琐事,不大像她以往的风格。祝安觉得蹊跷,发觉里面还有一盒香膏。庄药符不喜花香,祝安便更觉不对,左右查看了才发觉香膏中夹着一张小字条。   她的嫂子娘家出事了,说不准会殃及整个庄家。所谓病急乱投医,庄药符想到祝安看管着藏书阁,能看到许多他人看不到的书,便顺便问了问。   祝安却觉得奇怪,太后生辰刚过不久,不应该如此大费周章地弄个“文字狱”;不过许久之前倒是有过那么一次,影响了无数人,而当今皇上也是因此而登上皇位的。祝安小聪明或许有一些,但这般大事即便是京城举足轻重的长者都无可奈何,她也不可能想出什么法子。好友有难,却不帮不可,祝安把刚被雨水打湿的头发擦干,去翻了翻史书。   如今是弘慎十五年,那么上次应该是弘慎元年之前。祝安随手抽出一本翻开,一点一点向前找。果然,有记载的是十五至十六年前,担任翰林大学士的杨伯际被发现写反诗,而后又搜查出了文集,有贬今颂古之意。这件事一发不可收拾,抄家斩首的不计其数。不久就有皇子叛乱,新皇登基。杨家像是皇位斗争的牺牲品,当今虽暗流涌动,但万不会达到当时的那般惊涛骇浪。后面几页附着被斩首或发配的名单,祝安翻了两页觉得无趣,飞快的向后翻——   她突然停了手。   刚刚好像看到什么熟悉的东西。祝安深吸一口气,手指因激动有些发抖。她一页页往回翻,眼睛飞速掠过那些深黑的字迹,书页沙沙作响。愈是激动,便愈难找到,祝安一个动作过于猛烈,把书打到了地上。书脊撞击地面发出的沉闷声音使祝安的神志收了回来,她刻意让自己放轻松,将视线转了回去。   她看见两个名字:庶女杨柳岸,庶女杨花明   很久以前,还在梧花山的时候,祝安曾跟着师父认草药。梧花山的草木众多,师父曾告诉祝安一味很毒的药,明花。   “明花很有用。郎中常常用干明花来治病。明花也很毒,鲜明花拿酒泡个一旬,再混着罂粟壳放在太阳底下烤,研磨过后就会变成毒。”师父指一株明花给祝安看。颜色很鲜艳,花朵很漂亮,谁又能晓得它的毒性呢。   祝安本因明花而有些惊恐的,见是人名倒放松了神经。杨柳岸,晓风残月,倒是好名字。柳暗花明,这杨家取名字有些个性呢。祝安笑了笑,想把书合上时,大脑又蹦出一句诗。   “柳暗花明又一村。”祝安念了出来。   又一村!   又一村会是杨家的女儿吗?祝安想到还在西杭时,老鸨曾说她是官妓,寻常人不可能成为官妓的;又一村身上总有股晚秘冬没有的味道,祝安这时才恍然察觉,这是一种骨子里的尊贵感。又一村肯定是杨家人。   那么她是谁呢,另一个不为人知的私生女,又或者是两个庶女之一?如果是,她又是怎么活下来的?   有关于又一村的所有事一桩桩在眼前铺开,她在西杭时很是低调,在京城外苑练习,在太后生辰上轰动京城,却没被皇上纳入后宫。这就很古怪了,祝安回想起来的确没看到她露出任何不甘的神色。那么,她和皇帝有关吗?   祝安不敢继续想。十五年,很多人不见,很多人成长,皇家的秘辛就这么一代代埋藏,忘却。而刻意寻找秘密的人,下场总不会太好。祝安好奇心挺重,但绝不会让好奇危及自己的生活,很轻易地放弃了。她长长叹了口气,想告诉庄药符些什么,又不知从何处落笔。后背被冷汗浸湿,黏在身上难受的很,冷风一吹更是深入骨子。   祝安抬头,藏书阁的门被打开,一个湿透的人影进来了。他带进来一股湿气,把原本干燥暖融融的屋内搅和一团。   祝安起身。“将军。”   易来笙将外衣脱下,挂在门口。水珠稀稀拉拉的落下来,聚成一滩。“嗯。”他轻声哼着,似是回应。“进来避会儿雨,不用太过麻烦了。”   祝安自知不能太随便,以防伤了国师的名声。虽不愿,也只得泡了壶热茶端过去,“将军身上湿了,来杯热茶暖暖身子。”   他接过,抿出些笑,却并没有使自己更和善些。“谢谢你了。”他瞟了眼窗外的雨势,“我去翻阅些书籍,你忙你的吧。”提步往深处走。祝安见他遥遥掠过史籍,暗自放了心。   雨没有小的劲头。天是更阴暗了,连带着风刮的窗户呼呼作响。不过没什么人再来了,这里本就偏僻,一天能有个人物来已是稀罕事。祝安把窗户关紧锁好,捧着热茶发愣。蜡烛的光斜斜地扫过来,睫毛的阴影微微颤动,显得格外娇弱可人。易来笙回头,正好看见她的如画侧影,一时干咳了两声。“我便把这两本书拿去了。”   祝安回过神,视线扫过书脊,“好,将军只管拿去看。”她侧身看了门外,见雨还在下,蹙了眉。“将军把书拿油纸包好吧,外面下着雨小心打湿了。”说罢从桌肚里拿出些,从他手中接过书本,细细包裹好了。祝安抬眼看他,将书递过去。易来笙见过不少女子这么看自己,她们身量小,可以显出楚楚可怜和男子的伟岸壮硕来;但是祝安的表情却真挚的有些呆傻。他嘴角溢出些笑,又赶紧收敛住。“谢谢你了。”   “不客气。”祝安为他打开门,又将放在一边的伞递过去。“将军慢走。”她看着稀客一步一步离去,不知为何一动不动,许久念叨出一声叹息。   雨下了好几天。雨停时,祝安总算迎来了自己的假期,也总算能回家了。而且,京城这么大,自己也没好好逛一番,趁着千载难逢的假期能游览几处名胜也不错。   雨后的京城没那么多世俗的味道,清新的让祝安有种想久留的念头。街道上湿漉漉的,浅坑里还留着些水渍,映着几日未见的蓝天白云。祝安绕过路边的一滩雨水,几点泥星子溅在石青色的裙摆上,也留不下几丝痕迹。京城真是难得干净的让人喟叹。   丫鬟在一边扶住她,一边说:“看着也快饷午了,前面就是我们京城最有名的一品居,姑娘可以试试看。”   “一品居?”   “是,奴婢从来没去过。这是京城达官贵人最喜欢的饭馆之一了,据说有个皇亲国戚在背后助阵,因而能屹立不倒。”   祝安点头,伸手摸摸钱袋子,过会儿露出一个勉强的笑脸,“今日还是不去了吧。”她朝身边的丫鬟信誓旦旦,“下个月饷银发了便带你过去,还要请师父一顿呢。揽玉,还有哪处的饭馆比较好?”   她低头想了一会儿,眼神忽的亮了。“那奴婢带路了。”   祝安走在揽玉后面,无意识地盯了她一会儿。她是国师调过来的,谈吐很清晰,祝安便直接把她调来做贴身丫鬟了。她的父亲曾是个秀才,但为了科考败尽了家财,不得已才做了丫鬟。也是可怜人,若命运稍稍宽待,揽玉说不准是个官家小姐了。祝安摇摇头,却发觉揽玉停了脚步。   饭馆里人不少,两人找了角落坐下来,随意点了些菜,祝安又加了壶茶。等候的工夫,她就随意观察着周遭。京城和西杭,和长州完全不同。这里更繁华,少了秀美;这里更有些权贵与势力感,总觉得人与人没那么亲近,好像大家都各自有屏障,你闯不进来,我也不愿出去。就好像-拿旁边一桌作比-他们堆在一起谈笑喝酒,但没一个露出真正的笑脸。   上茶了。   祝安侧过身,避免滚烫的茶水溅到身上。这么一侧身,便听见了议论。她给自己斟了一杯,吹了吹浮渣,以遮盖住自己偷听的模样。 ☆、第十一章   “以前的杨家不是也……”   “可不是吗,现在轮到陈家,下一个也不知道是哪个。”   正在夹花生米的男子放下筷子,“你们知道当年杨家有多惨吗?你们那时不在京城,但我可是亲历此事的。被诛了足足九族了!”   围着的人们都一副惊恐的表情。   那个男子换调羹舀了一勺花生放进嘴里,嘎吱嘎吱嚼着。他看着同伴的表情很得意,自顾自斟了酒,一饮而尽。“再说一件你们不懂的,你们知道大将军凯旋而归了对吧。”见大家点头,他才缓缓继续。“大将军底下有两个爱将,一个是易将军我不必多说,另一个是武状元晏则。这个晏家是杨家的师族,当时不少人也被发配了,这个武状元就是在西域长大的。”   他们讲的越来越杂,祝安失去了听的兴趣。   “这些是京城最有名的菜了。”揽玉看出祝安的烦躁,要了一壶菊花茶。“姑娘,花茶养颜,配这些刚刚好呢。”   菊花茶很烫,祝安只盯着。忽的被人戳了戳手肘,一个激灵,扭头看去。   “小姐小姐,快看,是探花郎!”   揽玉压低的激动嗓音让祝安有些讶异。探花李思牧的大名早有耳闻,而这样一个天之骄子会大驾光临这般小茶馆,倒是让祝安很是惊讶。她慢慢抿了口茶,抬头看去。   一眼却见一个熟悉的人影。   吟鹤?竟然又是一个西杭人?又一村,吟鹤同时出现在京城真的是巧合吗。祝安收回视线,内心波澜四起。   夏日多雨,一场大雨冲刷去了些许的炽热。祝安提着杏色纱儒裙,小心地越过水洼,走在外苑的小道上。太阳在雨后很快出来了,水洼反射的晶晶亮。教坊一如既往的热闹,铮铮弦声,缓缓燕语,泠泠笑声。祝安瞥一眼,也不知道又一村怎么样了,现在又在何处。对于又一村,祝安有种发自内心的同情。本可以平安度日,却硬要趟京城的浑水,沾染了皇家的混浊气,可难摆脱了。   一语成谶,又一村进了六皇子府,做了个姨娘。   祝安眼见一场妙剧落幕,有些怅然若失。她忽然想起父亲给的丝帕,日子忙碌久了,竟把正事抛在脑后。祝安盯着帕子上一根竖线,有些头疼。   “一”吗?祝安脑海里蹦出一个地名。一品居?   一品居算是京城数一数二的饭馆了。凭祝安的俸禄,一趟能去了半条命,要过上半年的苦日子了。祝安只得把这个念头暂时搁在一边。   又是一个艳阳天,祝安舒坦地坐在庭院里乘凉。“小姐,小姐。”冬至跑了来,她虽不如揽玉般细心和温柔,但胜在踏实和忠心。“庄小姐送了书信和点心来。”   祝安呷了口果茶,拈了块尝了。虽嵌了果脯,却又少有甜意,庄药符真真是了解祝安的口味;入口软糯,却不会使人口腔干涩,气味反是潮湿的荡漾着。祝安微眯着眼,舒适无比,她单手打开庄药符的信,前后大致扫了眼——   踏破铁鞋无觅处。庄药符想请祝安和薛亦夕的客,地点便是最有名的一品居。   在那种地点吃饭祝安自然也懂形象,她本没有优雅繁复的衣裙,还花了好些银子做了衣服,水绿色,很是文雅淑均。皇家赏赐下不少好东西,祝安也就挑了几件带上了;她在首饰盒里挑挑拣拣,正巧看到父亲给的碧玉祥云佩,未犹豫也挂在腰上。换好衣服,时间不知不觉过去许多,祝安赶忙去了偏门,薛亦夕的马车早在那里等了。   “祝安,我倒是认不出你了。”她见了祝安的打扮,笑道。   祝安斜睨了她一眼。“别打趣我了,这身金贵的打扮我也招架不住。”   薛亦夕还在絮絮叨叨。“平日里就不要穿什么粗布衣裳了,你看看打扮起来多貌美。”   祝安不理睬她,只透过竹帘的缝隙看着外面。薛亦夕独自念叨了会儿,也觉得无趣了,见祝安在往外瞧,也探身看去。   “就在前面呢。”   下了马车,祝安看着眼前的雕栏玉砌,深吸一口气,跟着薛亦夕走进去。一品居的饭菜京城有名的出色,而环境更是优秀,就连楼梯扶手上都刻上了繁复儒雅的花纹,愈见清幽。祝安手指轻轻划过,木质温润滑腻,玉一般的质感。不知作何感想,眼见着薛亦夕快要消失在转角,祝安赶紧跟上去,却恰好看见她在同人讲话。   “将军,武状元,真巧啊。”   祝安一愣,也跟着她行礼。   “用不着这些虚礼。”易来笙的眼神从祝安身上扫过,淡淡地说。   言谈基本上是易来笙和薛亦夕主导,祝安站在后面不经意观察着对面的两人。将军已不是第一次见了,但是武状元一向只是但闻其人,这次总算是一睹“芳容”。传闻他的身世颠沛,但并没有苦相;相反,他虽强壮、硬朗,但眉眼间并不显粗犷,反倒带着几分秀气。   晏则感觉到了祝安的目光,眉头一皱。星眸扫过薛亦夕,又不动声色地看向祝安。面庞不算绝美,也算是秀气;眼睛却很有味道,睫毛纤长。京城女子大多柳叶眉,修的细细弯弯的,很柔美;但她眉毛不淡,也粗了些,却使人精神和英气了。晏则又看了眼她的着装,衣服很新,看来不是个千金小姐。但是她有一块好玉——   晏则收回目光,面带笑意站在易来笙身后。   “大将军,晏副将,我们就先行一步了。”薛亦夕笑眯眯道。   进了包间,祝安装作不在意问了她们。“这一品居最顶上一层是什么?”   庄药符将调羹靠着汤盅。“据说是一品居老板的地盘,我没听说有人上去过。”   “我哥说上面有绝世珍宝,还有人把守。”薛亦夕凑过来说。   祝安咋舌,这件事得从长计议,绝不能轻举妄动。   回了外苑,祝安慢慢收拾着藏书阁的典籍,突然听见幽幽的声音从门口传来。“祝安,忙着呢?”   祝安回头。“师父,怎么有空来我这僻静地方啊。”她笑道,洗净了手,泡了壶茶。“师父我的茶可简陋了,可别嫌涩嘴。”   国师不搭理祝安的油嘴滑舌,他正了神色,一脸严肃。“祝安,刚刚皇后召我进宫,还特意让我把你捎上。为师对于她的一番做法很是不解,但你还是做好准备吧。”   “这么赶?”祝安找了面铜镜,理理额前的碎发,“师父我没有衣着不整吧。”   “没有。”国师敷衍地应着,心不在焉。   祝安瞥了他一眼,心里有些莫名的紧张。她想问,但不知如何出口,想想便罢了。   祝安很少进内宫,这还是第一次近距离看着宫围内的形形□□,和想象中一样严肃;红色的墙壁里也不知隐藏了多少故事。和所有人一样,祝安安静地走着,走的很匆忙,不敢多停留。只远远地能看见一群衣着朴素的宫女朝着自己的方向行礼;却似乎没有人看到这一幕。   祝安逐渐不敢乱瞟,只闷着头往前走。一会儿,椒房殿便在眼前了。   “参见皇后娘娘。”祝安跟在国师后面恭敬下拜。   “起吧。”皇后面带笑意,“国师坐吧。”   祝安站在国师后面,躲在阴影里,不想被人察觉。   “这是国师新收的徒儿吧,没想到是个女孩。”皇后不经意的提着。“可学过宫规?”   “回娘娘,学了皮毛。”   “国师,这孩子如今在何处?”皇后露出和善而明媚的笑——这种笑脸祝安很少见到,明媚得有些令人害怕。   “回娘娘,在外苑的藏书阁。”国师瞥了祝安一眼,如实回答。   “这孩子挺合我眼缘的,也在藏书阁呆过。要不来做本宫的侍读女官吧。”   祝安一愣。她听见国师的咳嗽声立马走上前,“谢娘娘恩典。”   她回答,恭敬万分。   出宫后祝安问了国师。侍读女官是个清闲的职位,很多官家小姐都做不到这个职位;皇后对祝安明显虎视眈眈已久,她到底怀着什么目的?不弄清楚这些,呆在宫里的每一天都是煎熬;好在因为国师关门弟子的身份,皇后允许祝安去钦天监,到底还能有个照应。   突如其来的事情把祝安本身的安逸生活打破,措手不及又无可奈何。一边学习宫规,一边寻找一品居的蛛丝马迹,疲惫之余更有些恐惧。渐渐的,祝安觉得自己找错了地方,一品居只有短短十年的历史,而父亲留下的痕迹必定是十余年的。   不是一品居,那还能是哪里。   祝安来不及想这么多。很快宫里来人催促她了,祝安即将和新进宫的宫女们一起学习,并且即将住进椒房殿。她又一次站在陌生的环境里,又一次被逼迫着学习新东西。好在皇后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祝安一个人分在一个房间,衣服也是特意用好布料做的,嬷嬷们也更加优待。祝安不想成为众矢之的,就非得特别努力。   “再站正一些。”   “手臂摆的不对。”   祝安站在庭院内,看着被围起来的一片天空,忽然感觉很绝望。有些埋怨皇后的心血来潮,让自己吃这些本没必要的苦头;而她的“良苦用心”,反倒让苦头越来越多。   逐渐的,祝安也知道为什么皇后如此着急着想找女官,而进宫的为什么是自己。皇后身边的女官本就有空缺,皇后与其让不知根知底的宫女来成个威胁,不如找个地位够高,人也能控制的。国师地位足够,自己却没什么背景,绝对是个好人选。   同时后,国师因为年纪和长年不在朝廷,最近有很多蠢蠢欲动的人影想于其不利,这样国师也能找个靠山。祝安本身本领不足,只是碰巧充数,在皇后身边也不会有人刁难。于三人而言,都是件不坏的事情。只不过,吃苦的人会明白的晚一些。   “祝安,椒房殿。”   分地点的那一天,祝安明显听见了人群中的细碎的不满声。祝安没有回头,她也无需知道是谁,毕竟不满者千千万万,都不如己。   也在这一瞬间,藏书阁的美好日子,成了回忆。   祝安收拾好房间后,同房的女官还没出现。她想象了好一番模样,最终一无所获。门被推开,露出一张澄静的面孔。   “你便是新来的侍读女官吧。”她笑容很淡,但是很舒服。   “对。”祝安从凳子上起来。“我叫祝安。”   “祝安?”她笑的很异样,“是个熟悉的名字。”她走过来,示意祝安坐下。“我叫庄药敏。”   庄药敏?祝安睁大眼。“你和药符是?”   “堂姊妹。”   祝安笑起来。“这么巧啊。”   “对,我是皇后的执笔女官,做了很多年了。药符一时也想不到和你说吧。”她整整衣服,“不管怎样,能和你一个房间还是很幸运。好好相处吧,祝安。” ☆、第十二章   然而,即便有合心意的伙伴,祝安对于皇后的不满依旧不减。走在宫围内,那种压抑感一直回旋在心底,两边高高的宫墙把人往极深极深处逼。祝安最怕走在这种路上,只听见自己的脚步声,但还有历史至深的痛苦回音。   庄药敏所言无误,皇后只偶尔召一次祝安——她本不是那么闲逸的人,今日却唤了祝安去。祝安内心一凛,立即放下手中的杂事,回了传话的小太监,换了身衣服,拿上前几日写的话本去了。   “祝安哪,本宫今日唤你前来,也并无他事。你进宫有些日子了,可还习惯?”皇后正在拨弄着小指上的套甲,很潇洒的模样。   “习惯,宫内一切都好。”祝安回答的很平稳。   皇后忽然笑了一下,让祝安有些毛骨悚然。“将你硬拖入宫,可曾怨过本宫?”她带着戏谑的语气,化的精致的眼角上挑,红唇边际尖锐,正如她问出的问题。祝安知道这个问题不能回答出错,心头一紧,面色未变。   “回娘娘,奴婢知道进宫是件好事;师父他收我为徒,是奴婢的福分,但奴婢的本事却没那么到家。冒然待在师父身边,怕是要经受不小的考验。所以奴婢很庆幸能进宫服侍娘娘,也能逃过无端的试炼。”祝安这么短时间能想出的说辞只有这一个了,皇后虽是个精明人,真真假假掺在一起一时半会儿也辨别不出。她想了想,抬头,用清澈的眼睛望向殿中那个华贵的妇人。“还请娘娘原谅奴婢嘴拙。”   皇后依旧是那个纹丝不动的微笑,露不出半点心情。“倒是个实诚孩子。”她还想说些什么,李姑姑却进来在她身边耳语:“花明来了。”   祝安内力强劲,这般耳力还是有的,此时听的分明。花明?难不成是杨花明?她怎么会在宫里?   “时候不早了,祝安先回去歇息吧。”   祝安心底疑惑,却不敢多做表现,免得引人怀疑。看样子花明的地位不低,这种让人嫉妒的位置总会有闲言碎语,祝安不急着听不到消息。   回去了,她还是没忍住,率先问了庄药敏。“药敏姐,”   庄药敏似乎在摆弄些玉器,听到祝安的声音有些惊慌。“怎么?”   “你可知花明是什么人?”   “花明?她可是个人物。”庄药敏眯起眼,不动声色地把玉器收起来。祝安装作看不见她的小动作,继续听。“今朝见到了吧。花明极年幼时就已经进宫了,一直也没吃过苦,到有些骄矜。她现在服侍皇后娘娘也并没有什么重要事情,只帮她染指甲。”   “染指甲也能——”庄药敏笑了,有些老成的意味。“可别小瞧,她的名字就是由这个来的。明花,花明;她的地位不可取代,所以格外受宠。”说到这里她有些犹豫。“还有一些说法,花明上头是有人的,但至今我还不知道是哪家有这么大的本事。”庄药敏讲完,拿出绣品一针针绣着,“你刚进宫,很多事情我可以告诉你。但是更多的秘辛你不要过问。莫管他人事,少有好奇心,这是在宫中生存下来的唯一方法。”   祝安听了,严肃下来。“谢谢你,我明白了。”她说完,看向后院。那里住着小宫女,整日忙忙碌碌奔波不断。或许前院的自己触碰不到那么艰险的事情,也用不着整日勾心斗角,但是她们需要。而这些,都不是出自本心。   庆幸之余,却又生出几分不幸来。本想远离京城这片纷争之地,却无端来了,还陷入皇位争夺的泥淖;有那么想停留的地方,却没办法止住脚步。无奈世事总不如意,能得到命运眷顾一分已是莫大荣幸了。   缓缓地,祝安得了皇后的信任,平时也被差遣着去感谢杂事。对于很多人来讲,这是莫大荣耀,这些差事是地位的标志。祝安曾经很想念宫外的休闲日子,想的无以复加,但时间一过,却也这么习惯了。   “祝安,娘娘唤你取些药。”李姑姑将纸条递交。   祝安没看一眼,只认真收好,对李姑姑笑了笑,理理衣服的褶皱,往太医院走。夏季未过,秋季将临,须得备些清热的草药。这些日子皇后的要求格外频繁,也苦了祝安时常跑腿。   “余太医,这是娘娘要的。”   余太医从书桌后面走出来。“好,一会儿就配好。”他冲祝安点点头,径自拿了纸条嘟囔。“藿香三钱…..”   祝安不再关注余太医的絮絮叨叨,而是坐在一边等着。太医院是整个宫内祝安最喜欢的地方,空气中烧制的药香很好闻,苦苦的;后院还晒着许多新鲜草药,冬天若是搬着竹凳坐在院子里晒太阳,该是多么幸福的事情。祝安闭上眼,享受难得的休闲时光。   安逸很快被打破,太医院匆忙闯进了小太监。“来人啊,公子尹昼的伤口又坏了。”   “这小子,又是这样。”李太医匆匆忙忙提着药箱出去,一边喋喋着。   似是看见了祝安的眼神,余太医把视线从草药中转出来。“公子尹昼,南疆人。当初苗疆战乱时的战俘,他的父亲就是苗王。从两三岁开始就在宫内长大了吧,一直麻烦不断。”余太医摇摇头,噤了声,也不知是难知晓还是不愿再说。   祝安等了片刻,从他手中提了药,慢悠悠地走着。进宫听了不少奇闻逸事,但从不知道还藏着个战俘。还真是奇怪。虽然不止一个人教育过祝安要少有好奇心,但是没有吃过教训的人总难改掉自己的旧习惯。她一边思考着公子尹昼的事情,一边漫步,很是潇洒。若非天气太过闷热,祝安更愿多走些时间。   一路上不少小宫女朝着自己行礼,祝安眼神追随着她们走远,却撞见了那个身影,黑,瘦削,诡异如鬼魅。那双眼睛更是可怕,黑洞洞的不带些光泽,令人恐惧。   宫中的男子——那怕是尹昼了吧。这么一想,细看确实与中原男子有些差异。眼眶有些凹陷,眼睛长得很好看,只要能忽略凶光的狠戾。   祝安怔住,两人皆站着一动不动。待祝安缓过神,脚步迈动一下时,他却像受了惊,飞快的跑开了。   倒是个怪人。   晚上不用当值,祝安就在房里点着蜡烛看书,想着新的故事。庄药敏忙碌的很,正在替娘娘抄写佛经。她的字很清秀,却能看出坚韧。前院安静的过分,只有虫的呓语。   祝安不久完成了任务,便跑去给庄药敏磨墨。“药敏姐,你还剩多少啊。”“快了。”她头也不抬。   又是这样。祝安听这句话听了很多次,知道她只是在哄自己。她每每到子时才能更衣入睡 ,最近辛苦的眼下一片青黑。想着,祝安便觉得不满了。“执笔女官不还有吗,偏偏让你一人做这些繁重的事。”   庄药敏一笑,清淡的很。“阮玉玟。她们阮家最近势头很猛,就连宫内也有不少人来巴结。”她放下笔,揉揉酸涩的手腕。“其实抄写佛经也没什么不好的,能除了我的冤孽。”   祝安一时也不知道该回什么。只能听见窗外依稀的蝉鸣,细细碎碎的,和月光一起透进了屋子。祝安看着庄药敏烛光和月光下极清晰的侧脸,忽然脱口而出。“药敏姐,你将来一定是个贤妻良母。”   话音刚落就被她用笔杆敲了。“你这丫头胡说什么呢。”她的声音娇羞又匆忙。祝安只觉得她不好意思,嬉笑几声便更衣洗漱。   祝安闭上眼,不知为何竟浮现了尹昼的那双眼睛,危险可怖。脑后总觉得阴凉阴凉的,难受极了。她辗转反侧,终是难以入睡。   “睡不着啊。”庄药敏侧身看了她一眼。   “嗯,在想事情。”   “小丫头家家的,哪里有什么烦心事。待我熄了烛火,便容易入睡了。”   祝安趴在枕头上,看着庄药敏的侧颜。很安静,有种让人平和的能力。她闭上眼,很快睡着了。然而她并未抑制得住自己的好奇心,总想着探探尹昼的情况。   第二天,讨了清静的祝安换了轻便的衣服出了内宫,没先去探望师父,而是直接去了藏书阁。藏书阁也由熟人看管着,见祝安来了,连忙起身。“祝安,有空来了?”   “嗯。”她径自走进去,“你忙你的吧,我今日随便看看。”   “得了,你还不了解。我这日子哪有什么可忙的?”祝安跟着笑了几声,走进去翻阅史籍。自从上次无意看到杨柳岸和杨花明,祝安便铁了心史籍中必有好东西。她仔细看着书脊,尹昼年龄超不过二十,那便是大概十六年之前的事情,即奉琦末年的事情。她熟捻地从中抽出一本。   “奉琦二十六年,苗乱。右卫上将军晏克终及怀远王薛鸣,以左右数百人,破苗疆府仪岭而还……苗疆王携幼子拜京,独留公子尹昼……晏克终以功迁辅国大将军,怀远王三代不削爵。“   尹昼过的是这种阶下囚的日子啊。人生人生刚刚起步,却被困在异国皇宫,也真是令人怜悯。在人生观还为形成时,有此打击,怪不得变得如此暴戾乖张。所以说,宫中没有一件事是透明干净的;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吧。   祝安合上书,塞回原位。 ☆、祝安身世成谜,二皇子将大婚   弘慎十五年的秋天来的很快,夏季去的太早,炙热而湿润的空气已经逐渐消失。宫内所有人换了秋衣,嫔妃更是制了新衣,在久违的舒适天气出来转悠,于是这个早秋也变的五彩斑斓了。   皇后却无暇与年轻的女子争艳。她早早知道了皇上今年将视察民间,还会捎上自己,于是她备的衣服都素雅而大方,显得格外气质。祝安夏末时忙碌着去成衣坊,近日便闲散了下来。也趁着皇后不在宫内的空档,讨了个假回自己的小院。   祝安提着小包袱站在自家门前时,只觉得“近乡情更怯”,一时不知作何感想。她呼了口气,抬手敲了门。   “来了。”是冬至的嗓音,很亲切。   门打开,狭小的缝隙逐渐变大,直至露出祝安的面孔。冬至瞪大眼,不可思议。“小姐,你竟回来了!”她一边拉祝安进来,一边接过她手中的包袱。“小姐怎么不早说?奴婢也能早些做准备。”   “要什么准备,就和寻常一样。”   冬至认真地摇头。“那怎么行,小姐在宫里吃了苦,得好好补补。”   祝安听了有些好笑。“这话哪里能乱说。我怎么在宫里吃苦了?”   正聊着,揽玉便从门外进来,一边念叨着:“冬至,今天怎么没把大门关上,要是盗贼进来了该怎么和小姐交代。”她把采买的物品放在一边,刚抬头,便看见了祝安的略带笑意的脸。“小姐?”她走过来,难得的不冷静。“你怎么不早说啊,奴婢也能多准备些。”   “你们还真一致啊。”祝安领着她们进了屋,却见揽玉匆匆忙忙出去,不一会儿拿了几份文书进来。   “小姐,这是咱们铺子的账单。奴婢已经核实过了,你还是过目一下吧。”   祝安接了过去,却没有翻开。“你做事我放心。”她给予了揽玉最大的自由和信任,也希望她用信任和忠诚以报。   难得的出宫日子祝安过着像神仙,庄药符和薛亦夕抢着递请帖,倒是让祝安很不习惯。几人约在庄家,因为薛亦夕对庄家的厨子念念不忘。祝安不喜甜食也尝过几次,的确极优秀,只得让人一再回味。   “祝安,你还没好好逛过京城吧。我们今日去游船如何,我也有好些时候没有游了。”   京城最着名的河便是衡河,据说京城一开始被定都就是因为这条护城河易守难攻。虽然至今京城只靠护城河的保护不可能安稳,但是衡河还是一道重要的水源。祝安在西杭的日子里常去杭河,假若杭河是个江南的大家闺秀,温婉美丽别致,那衡河就是巾帼英雄,英气潇洒。   “祝安,在宫里可愉快?”   祝安放下茶盏。“还不错。我给你们寄了信笺,我如今和药符的堂姐一间房。”她习惯了报喜不报忧,特别是和自己熟悉亲近的人。   “药敏姐姐?”庄药符想了片刻,忽然笑道。“她可是个温柔的人呢,之前一直是母亲夸耀的对象。”   “那你有没有看见嫔妃们?”   “很少。”祝安喝了口茶,舒适的靠在椅背上。“我整日很忙,没有闲暇时间看嫔妃。”   “唔……”薛亦夕似乎没什么想问的了,开口又叽叽喳喳聊起了近日京城的八卦。祝安早已熟悉她的作风,也只当是耳旁风。她捧着杯子,一边听着好友的闲言碎语,一边吹着河上清凉的风。空气有淡淡的腥味,水面荡漾。远远处的河水绕过青山,支流流入宫墙,又缓缓淌出皇城。水上的游船不多,但都是华贵人家的小船。不乏有五陵子弟夺美人一笑的笙歌燕舞,祝安一时间不知道自己处于何处,西杭还是京城。   联想处,便是最挂念处。祝安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竟这么想念那些日子。   一时竟无言。   远处的凉亭早已被人占了,能俯观小半条衡河的绝佳位置中守着两个并不观景的人。晏则将信封用火漆封的严严实实,转头看向易来笙。易来笙正望着波澜四起的水波,和水面上自由的船只。   “竹杭兄,可是看见了佳人?”晏则忍不住调侃几句。   “你将这信函托给可信的人,快马送去岭南。”易来笙不理会晏则的嬉笑,正了脸色说正事。   “这是自然,我的亲信亲自去送。”他也跟着望向水面,天边突然出现几点白鸥,飞快的滑水而过。有几只甚至停在船只尾,不一会儿有素手递出来些糕点屑。   “诶,这不是郡主吗?”晏则仔细盯了一会儿,忽然托腮,“上回咱们在一品居可是见过?当时还有善怡郡主的女儿和国师的徒儿。”他说到这里,忽然停了,“说起这国师之徒,我倒有些奇怪的地方,一直忘了叫你帮我查查,现在总算想起来了。”   “何事?”易来笙将目光收回来,自顾自倒了杯冷茶。   “前几日在一品轩时,国师之徒腰间挂着一块极佳的玉佩,你可记得?我也有一模一样的,那是父亲留下的,据说是他和母亲的定情信物。还有一块在妹妹那里。”   “你竟有个妹妹?”“对,”晏则说起这个又是一声叹息。“当时杨家出事,我们也没能逃过一劫。母亲还怀着妹妹呢,听闻消息后难产,不久就去了。我和父亲去了西域,后来的事情也并不太清楚,只知道母亲的奴仆把妹妹带着逃走了。在她们离开之前,父亲把不少内功传给了妹妹,还一直同她讲:’祝你平安’。”   易来笙怔住,他捏住晏则的肩。“国师之徒就叫,祝安。”   悠闲的日子过的往往太快,皇后不久就回了宫。日子更加乏味了,皇后开始自己手抄佛经的生活,庄药敏也难得讨了清闲。祝安整日也只是绞尽脑汁想几个佛经故事。但是祝安难得来的直觉告诉自己,应该拾起久日不碰的阵法和八卦盘。祝安本天资一般,学起这个更是困难。加之她喜欢动手领会,在深深宫门内,这似乎更是痴人说梦。   秋意融融时,本以为宫中会降临一个新生命,然而此时陆妃的孩子没了。   皇嗣的堕落可是件大事,陆妃本身特别小心,却依旧没能保住孩子。祝安入宫时间不长,但也明白宫中的腌臜事一直没消停过。但据庄药敏说,已经很久没出过这么大的事情了。陆妃这几年风头很盛,不少被人嫉恨。但这个孩子不会对皇位有任何的威胁,又是老年得子,所以赢得了多方的重视。庄药敏多日前的奋笔疾书便是为了这个孩子的安全降生。   皇后也是。她本不是个善人,甚至在听闻陆妃怀胎的消息时眼神有一丝嫉妒,但她潜心修佛,也是为了新皇子。想到这个,祝安忽然一颤:皇后前几日忽然虔心佛门,难道是为了此时摆脱怀疑?除了阴差阳错,那便是皇后早知道孩子会没?她是知情者,抑或是罪魁祸首?   太可怕了。不论如何,皇后这次是把事情摆脱的干干净净了。倒是那几日常去探望陆妃的苏贵妃和尹德妃,惹了一身骚。   过了几日,又有针对陆妃的消息。说她的怀孕只是争宠的手段,其实根本没有怀上孩子。此传闻一出,又掀起了惊涛。陆妃本没恢复,又遭此打击,更是卧床不起。   祝安每隔几日就要去太医院取药,今日却被拉去打下手。她也有机会去陆妃殿中看看。   祝安自小就学了各式草药,因而觉得陆妃不是被毒或中药害得流产的。本来怀疑她是否怀孕,但一见到陆妃的瞬间,她便打消了这个念头。陆妃的憔悴模样和眼里的哀痛是模仿不出的,加之太医不可能都被收买,所以她肯定有过孩子。   那孩子怎么会流掉?   “祝安,我还要去一趟尹昼那里,你先回去吧。”太医出了陆妃殿,对祝安道。   “好的。”祝安点头,刚拿着草药想离开,却忽然想到尹昼。如果是尹昼,他可以做出来这件事。他出生在苗寨,苗寨最出名的就是蛊毒了,这是中原的郎中无论如何也查不出来的。尹昼身上带着什么东西这就难说,但是他为什么大费周章地害掉一个孩子呢?是对皇帝有所记恨吗?   祝安对蛊毒也毫无对策,更不可能查清。本这些事情就与己无关,再插手下去有心人就会发现了,自己的安危可就难说了。   祝安摇摇头,就此罢休了。   但是,她心底却怀疑一件事,皇后和公子尹昼两人一定有某种关联,而且可能对整个朝代的更替有所影响。   祝安往椒房殿走,远远的听见皇后和李姑姑的交流。   “皇上说,要尽快办二皇子的婚礼,来冲冲喜。”   “冲喜?”李姑姑不可思议,“二皇子虽小时候孱弱多病,但如今也已好了大半。皇上当真不爱这个孩子。”   “可不是。”皇后的声音讥诮,带着她特有的不屑。“也不看看他的亲娘是谁。这种孩子,宠着又有什么用?”   “他还带了个侧妃,真是不懂规矩。”   “没人教的孩子——”皇后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嘱咐李姑姑。“跟内务府说下去吧。不过他的婚事我们不能马虎,否则他们就该笑话我这个皇后了。”   “娘娘,这是自然。”   二皇子,要成婚了?正好是这个时候。祝安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有什么心情。他毕竟是自己生命前半段的一个重要人物,尽管如今物是人非。虽然经历了很多事情,但是自己到底不可能真的把这样一个人忘记掉。   他,真的要成亲了。   祝安晃晃头。他现在和自己没关系,他只是皇子。   祝安这么对自己催眠。 ☆、宫围深深,易来笙情愫暗生   因为陆妃的事,宫内有月余死气沉沉的,整个气氛都是凝滞的可怕。祝安害怕走在这样的宫内,更害怕在这样的环境里居住,就好像整个人呆在一座死城里,就算有人走动交流,那也只是生命的尾音。   好在陆妃坚强,逐渐恢复了。但是祝安清楚,所有人都清楚,这件事没有水落石出,只找了几个替死鬼罢了。就算掘地三尺,也找不出蛛丝马迹,闹的人心惶惶。   在这般情形下,二皇子的婚礼到来了。   大婚之前,他带着侧妃来椒房殿问安。也真真是命运作弄,难得想听佛经的皇后唤祝安来了。若不是皇后神色无恙,祝安会怀疑她知道自己和他们都是旧识。祝星跟在二皇子身后,没了以往的骄纵,而是异常温顺。不过,即便温和如此,这恐怕也是薛祺最后一次带她光明正大地出现了。二皇子对祝星没有特别的情感,加之他本就自私,不会做出对自己身份有害的事情。   祝星没想到在这里遇见祝安。她面色忽然苍白,又勉强露出开心的表情。一身衣着很是精美华贵,但也是在侧妃的规矩之内的。她一向骄傲,此时叫旧识看了自己的落魄模样,定然心里不是滋味。她垂下眼睑,不知该以什么眼神面对祝安。   “李姑姑,带侧妃去花园坐坐吧。”皇后看了眼,淡然出声。   得了空,祝安也能和祝星见面。她一身梅紫金边的纱衣,内衬刺绣鸟落枝头儒裙,凤衔玉珠的小发簪。而祝安一身素净的墨蓝色宫装,却有紫线勾的祥云花纹,腰间小小的如意节,坠着皇后赏下的东洋珍珠,发髻上有精致的银簪,镶了小小的碧玉,但成色很好。   两人不做声的互相打量着,过了好一会儿,祝星咬咬唇。“你过的应该不错吧。”   祝安点头。“皇后跟前服侍,也是我的福分。”   “可不是呢。”祝星笑了,四平八稳的笑脸。“女大十八变,祝安现在是个美人呢。”   “只不过是这身衣裳罢了。我是什么样的,师姐能不了解吗。”   “你还,真是幸福啊。”她过了很久,忽然来了这么一句。而后没有再看祝安的表情,径直走开了。   她真的很嫉妒祝安。她知道祝安的师父对她有多好,她嫉妒祝安能这么开心地过着每一天,即便她的武功因为内力而进步有限。在二皇子选择自己的时候她差点开心疯了,她自然喜欢二皇子,但自己在二皇子心中地位高于祝安更是件乐事。谁知道,自己只算是妾;祝安又在自己落魄时出现了,还这么光鲜。   凭什么祝安一辈子能这么顺利?   她愤恨的想。却看着自己的处境,笑了,笑的眼泪流了满脸。   隔了几天,祝安才知道,因为二皇子即将有正妃,祝星废了自己的一身武功。   唏嘘之余,祝安能理解她的做法,甚至假如是祝安自己落入此境,她也会做出一样的选择。毕竟侧妃武功高强,倘若二皇妃出了事,第一个怀疑的就是她了。但是,祝星习武有多拼命京城的众人是不了解的。因为进了皇家的门,岁月都被荒废了。   也许,这便是每个人的选择了。   入夜,宫中奏起了礼乐,各个宫殿都挂上了红绸。皇上和皇后已经相偕去了二皇子的府邸,椒房殿确实少有的热闹。少了主人的前院都吵吵嚷嚷的,祝安也难得拿出了茶叶煮茶喝。   这是祝安托人好不容易买到的雪凝茶。京城贵族都喜欢名贵的茶叶,皇后最爱碧螺春。而雪凝茶不算昂贵,而冲泡方式不简单,若是出了差错,口感会大打折扣。祝安最喜欢的还是凤栖寺的竹叶茶,虽然方丈说那只是普通的珠子,但长在佛门,经历了岁月的洗礼到底是不一样的。京城也有竹叶青,但到底没有那种清傲。   庄药符也曾寄来一包松子,说松仁泡茶很有味道;庄药敏长在京城,只喜欢绿茶,对雪凝茶和松仁兴致不高,见此祝安暗自高兴,兴冲冲的收好。   庄药敏端了竹凳,坐在门前,手边放着小小的酒盅。祝安看她如此,也拖了椅子和炭炉煮茶喝。   “药敏姐,对酒当歌呢。”   庄药敏转过头,笑了,“难得你也有这么别致的饮茶方法。”   祝安继续烧着水。   今天日子很好,不愧是国师辛辛苦苦算出来的。就连天气也好,没什么云层,月光能直接落下来,均匀地洒在前院,如莹莹小雪落在祝安身上。很少有这么亮眼的月光了,自从入宫以来就再也没见过。   后院有葡萄藤,葡萄也将近成熟,空中飘来一股成熟的果香。祝安闭着眼,似乎能想象曾经的自己躺在茶花丛中,面对着皎洁的月光,面对火红如烈焰的茶花,无忧无虑。闭上眼觉得这就是昨天发生的事情,然而已经过了很久了。   现在的自己,在深深的宫门里,看着每日的勾心斗角。没有风景,没有如父如母的师父。但是这条路没有退路,除了向前。   甜美的风吹的人微醺,身旁的人却是真的半醉了。庄药敏不知不觉间一杯杯的喝,即便最淡的酒也经不得这么灌。祝安掂量了一番——酒盅已经所剩无几了。赶忙煮了醒酒汤,倒进酒盅中。庄药敏丝毫没察觉。   “祝安,你可知今日是谁大婚?”   “二皇子啊。”祝安只当她说胡话。   “不不不,还有二皇妃。”她舌头有些硬,说起话不太清晰。   “这是自然。”祝安不愿和酒鬼说太多话,怕话匣子一打开就合不上了。   “她是我进宫前的好姐妹,翰林学士的女儿。她单纯,温柔。任何一个美好的词汇都能形容她。”   祝安明白她不会再喝酒了,放下心来听她倾诉。她把视线转回茶壶,在沸水中加了几颗小松子。松仁的油脂和松树的清香都顺着茶叶的纹路慢慢散发,溢出一股绝妙的香气。   “她应该进宫看看。她不应该这么单纯,应该看透人的本心,特别是面对至高无上的地位时。如果她来了,她一定能做一个完美的皇家媳妇。”   祝安撇去茶沫,先将闻香杯凑近鼻子,轻嗅茶香,再拿起杯托,缓缓地啜了一口。   “我见过二皇子,他是个孤傲的人,即便他的出身不如其他皇子。他只会选择对自己最有优势的做法,我真的——”   祝安点头。二皇子,的确是这样的人,尽管自己始终不愿意承认。   “侧妃,更不是善茬了。她爱二皇子,但这恰恰是最坏的一点。爱能干出很多蠢事,我之前也这样过。”   祝安怔住。   很快,一杯茶见底了。祝安取了茶巾净手,准备再泡一壶,却见庄药敏颤颤巍巍的,只好停下手,把她移到屋内。   关好门,卷起竹帘,让月光能透进来。取出香炉,点上自制的竹叶香膏,让庄药敏能睡个舒坦觉。   安静下来,庄药敏又开始絮絮叨叨。“我不该干傻事,那么我就可以不用进宫了。皇后太可怕,我亲眼看见她……很多宫妃……”她说着,淌下泪。“我想家了。”   她再说怕是会出事。祝安洗净帕子,帮她擦拭干净泪渍。“睡吧,别想太多。睡吧。”祝安轻声说,尽管她知道庄药敏未必能听见。她不知道庄药敏干了什么傻事,也不知道她曾见过皇后的什么所作所为。但是,她知道处于泥泞的人们总会想念最使自己温暖的处境。   因为她也一样。   安顿好庄药敏后,祝安无端生出几分烦躁来。她和衣躺在美人榻上,却无法冷静,于是披衣出门散心。   站在椒房殿外,祝安望着这座后宫女人都忌惮和向往的宫殿。四周都是火红的,像血一样。远远的听见喜悦的声响,闷闷的,传不到心底。祝安又走了两步,看着烟花忽然腾空,照亮了整个京城。很耀眼,很好看。   这是祝安第一次看到烟花。   她静静的观赏了一会儿。声音很响,震的耳膜都在轰鸣。祝安觉得自己战栗着,不知因为盛景本身,还是由心底传来的,渴望。   她转身,却看见公子尹昼站在自己身后,几丈开外。他一身灰黑衣裳,显得人更加喜怒无常;目光阴冷,一直黏在祝安身上,好像一条暗黑角落的蛇,吐着信子,潮湿而黏腻。   “你身上有股我痛恨的气息。”他忽然开口。声音并不好听,有些沙哑,好像刚刚烟花散尽的哗啦声。   “公子说笑了。”祝安惶恐地低下头,语气并不尊敬。   “你是谁?”他上下扫视一番。“有种仇人的气息。呵。”他忽然笑了,在静谧之中。这种笑声更像是冷哼,嘲讽和不屑。   怪人。   祝安继续低着头,却见他靠近。视野中出现一双马靴,他的气息阴冷,带着露水的冰凉。   拐角处,突然出现了一盏宫灯。尹昼侧耳听了一下,受惊地退后,眯着眼看了来人的方向,又飞快地瞟了眼祝安,回头走了。   直至他的身影完全隐没在黑暗中,祝安才松口气,转头看向光亮处。昏黄的灯光,好像一块没有杂质的黄水晶,温暖,宁静。   提着宫灯的人从光明处走来,影子高大。   祝安识清了来人,规规矩矩地行礼。“陆公公,大将军。”   “早就听说祝安被皇后娘娘要了去,一直没机会照顾着。你师父懊恼之后可是好生嘱托我呢。”陆公公将宫灯插在墙壁上,笑道。   “多谢陆公公关心了。”祝安抿嘴笑,露出浅浅的酒窝,星眸灿烂。   “祝安,刚刚是——”   “公子尹昼。”祝安扫了眼他离开的方向。“古怪的紧。”她摇摇头,想赶紧把他甩开脑子。   易来笙的眉头紧皱。   陆公公望了两人一眼,笑着开口了。“祝安,时候不早了,快回去睡吧。”他说罢,取下灯,给祝安照亮了回去的路。圆圆的灯晕射在地上,祝安觉得自己站在光明里。   “公公也早些回去吧。”祝安行了礼,合上大门。   陆公公见她进去了,才对易来笙挤眉弄眼。“大将军,可不要吓坏人家了。”   易来笙斜睨了他一眼,面色讪讪地独自向黑暗走去。   祝安躺在床上,更是睡不着了。为什么公子尹昼说自己身上有他仇人的气息?他的仇人无非是皇上,或者他的父亲,和自己有什么关系?怪人。   祝安扯着被子盖在身上,缓缓睡着了。 ☆、又一村生杀机,祝安被怀疑   皇后的喜好变化的很快,今日沉迷于游湖赏景,明日又逛御花园;天气一天天凉了,再不愿吹着冷风,耳朵也听腻了丝竹声,皇后终于想起来,自己还有个侍读女官。   祝安之前写的故事还尚未读完,因而虽然皇后每日召见,她也未见得忙碌。闲下来,便开始思考事情。父亲给的丝帕到现在也没有线索,祝安思考了很久,觉得这个“一”意味着状元庙,一即拔得头筹;但是,真的假定为状元庙,又有些牵强。祝安想着无论如何也要去看看才是。   今年正好没有赶考的考生,状元庙也不会过于拥挤,祝安一个未婚女子过去也不会太过奇怪。趁着出宫采买的人流,祝安也混出宫,径直向着状元庙。   庙宇不大,在香火异常旺盛的京城间有些不足为奇。据说这座庙是为前朝状元建的,他作出的丰功伟绩令百姓称叹,因而为了赞颂和铭记他,百姓建了这么一个状元庙。祝安先找了一圈状元庙的制高点,却难以找寻——不过上次是凤栖寺,这次倘若还是寺庙岂不是巧的很?   祝安找了一个上午,一无所获。   估摸状元庙不是正确的地方了。祝安皱眉,把丝帕拿出来左右看个仔细。这个丝帕上的,应该不是字吧,没有笔锋,只是一根单调的直线。那么,这是什么意思?   祝安正琢磨着,门外忽然有传唤的消息。“来了。”祝安看了眼丝帕,把它随意放在一边。   “祝安求见。”   皇后正在闭目养神,闻言点头。“进来吧。”她悠然来了一句。   “祝安,娘娘要跟随皇上去秋猎,你也一道跟着去猎场吧。”李姑姑安排下了。   祝安没有说不的权利。她弓下腰。“是。奴婢不胜荣幸。”   秋猎算是易朝重视的项目之一了。祝安只听说以此来庆祝丰收,却从未亲眼见过,这次也有机会弥补了遗憾。然而明明有那么多女官,不知道为什么皇后非要带上自己。祝安自知之明还是有的,她自知不可能出色到皇后这么宠爱。也罢,皇后的内心难以揣测,在这里思考许多也没什么意义。   祝安想的很开。径自在皇宫内走了一会儿,有些隐隐的乏意了,便抬步回了房。回房时,庄药敏已经回来了,她还仔细把房间理了一番。   “谢谢你啊,药敏姐。”祝安不好意思地摸头。   “没关系。”庄药敏正在忙活,头也不抬。“刚刚看到你桌上的丝帕,就你这丫头暴殄天物。那可是上好的蚕丝织的,我都舍不得把它弄皱了,你还拿来练刺绣。”   “蚕丝?有多名贵?”   庄药敏奇怪的看她一眼。“这种蚕丝的产量很小,每年堪堪够给皇上制衣。最多流出来的边角料可以制成帕子。”   是吗?   祝安惊慌之余,对自己的父亲有一些疑惑。父亲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人,有什么本领,曾经干过什么?祝安把丝帕小心放在匣子最里层,好生收好。   过几天,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前往京郊的狩猎场。祝安和皇后手下的掌事姑姑一辆马车,便觉得浑身不自在。本来这马车是祝安坐过最好的,马拉着很稳,不会觉得颠簸;内壁用暗红色绸子包着,里头塞了些棉花,不会硌着自己。车轼上都雕刻着简洁大方的花纹,车内的暗格物品一应具全。祝安暗暗扫视一圈,实在觉得皇家的财力丰厚。   掌事姑姑自上了马车不久就一直在阅读手中的书籍,祝安左右打量后,偏头看了她的书,是一本晦涩难懂的佛家名着。祝安平日是绝不会看这个的,除非是皇后的特殊要求;此时只看着封面,便觉得有些无聊了,只好拿出纸笔,编写着新的故事。   很快,掌事姑姑就倦了。也罢,看着好一会儿的书眼睛也该乏了;她合起眼,靠在车壁上浅眠。天气此时已经微凉了,一路时间又长。祝安生怕她会着凉,就拿了毛毯轻手轻脚地盖在她身上。刚放上的一瞬间,姑姑就睁开了眼睛,着实吓了祝安一跳。“多谢。”她清冷的嗓音从角落传出来。   祝安有些讪讪的。早听说了这个姑姑不喜人亲近,最厌恶溜须拍马。祝安本是好意,但看着她的模样倒是怀疑自己,多少有些尴尬。她还是把毛毯理整齐,便坐在另一处角落默默写着后续的故事。   祝安写了一路,觉得自己只是在打发时间,写的内容一塌糊涂。她皱皱眉,把笔墨收起来,深深呼了口气。手腕很是酸疼,可惜自己没什么收获。她正烦躁着,马车缓缓停了。祝安撩开帘子一角,看着马车外的绿树。   京郊的狩猎场到了。   祝安被分在一个狭小的房间,条件虽艰苦了些,但好在只有自己一人,落的清静。旅途的劳顿让祝安感到疲乏困倦,她很快就陷入深睡。好梦却没有持续很久,祝安很快被一串急促的敲门声吵醒。她披了件外衣,慢吞吞去开了门。   “吵到姑娘了。”来人是个姑姑,祝安曾在皇后身边见到过,只不过寻常不大接触。她一脸焦急,却耐下性子和祝安客气地讲话。   “不曾。”祝安揉揉眼睛。“何事?”姑姑露出为难的表情。“服侍娘娘的宫女一时身子不爽利,奴婢怕坏了娘娘的兴致。现在却少了个调香的,奴婢便来问问姑娘可会。”   祝安见她客客气气的,便想帮她这个忙。“我会。”她笑着,“放心,娘娘不会怪罪的。”   “那便谢谢姑娘了。”   祝安送走了姑姑,也没了困意。她喝了杯茶,看着窗外,一时无趣地发愣。   午后,祝安跟着皇后娘娘一道去了猎场。皇后坐在看台上,祝安便站在她的身后,可以将各贵族子弟看的清晰。二皇子刚刚大婚,带着新婚妻子来了;那女子祝安是第一次见,但早知道是庄药敏的好姐妹,便充满了好感,如今打眼看过去,也是温婉的大家闺秀。祝安继续在人群中乱瞄,又见到了熟人。   又一村站在六皇子身后不远处,看上去挺得宠,衣着用度都按着侧妃的标准。祝安觉得,任何一个父亲都不会愿意自己的孩子宠爱一个舞女,更何况是皇上。那皇上为什么要把又一村赏给六皇子?祝安看着那个明黄色的背影,忽然觉得很恐慌。   除非,又一村是皇上的人。   只有这样,一切才说得通。为什么一个西杭的官妓能来京城,还来太后的寿辰;为什么一向贪恋美色的皇上不收了又一村;为什么一向高傲的又一村甘心做一个姨娘。   祝安觉得乏力。她寻了借口回了房,先好好睡了一觉。一觉醒来,大脑都清晰很多,本来无趣平淡的故事想到了很精彩的细节。她慢慢修饰自己的文字,不一会儿完成了大半。   写完一身轻松,祝安便想出去转转。为了避免被闲杂人看到自己无所事事,被他人告状,祝安偷偷从窗户跳出去。   狩猎场很大,这后面的景色也分外精彩。祝安站在树林中,看着西下的太阳逐渐变的橙红,看着整片树林都泛着金光。祝安从长州离开之后,就再没看见这么美的景致了。但她也知道,其实美景一直都在。   走着,把松松的泥土踩得轻响。刚把心沉下去,祝安却听见人声。她不喜同陌生人讲些无趣的话,便寻了棵枝繁叶茂的树上去躲,想着等人走远便下来。不一会儿,人慢慢走近,却在祝安躲藏的树下站定。   “姐姐,那我就收下了。”花明似乎接过了荷包样的东西,祝安听见铜板的闷响。   “六皇子很是宠爱我。”又一村开口了。“有什么困难就托人找我。”   “嗯。”花明乖巧地应了。   她们果然是姐妹。   “对了,向你打听个人。”又一村忽然想起什么,轻附在花明肩膀上说。   “谁?”又一村的语气有些阴冷。“方才在皇后娘娘身后看见她了,一个宫女。我在西杭玉芊楼曾经看见过她,当时她模样应该是个侍女。我不晓得她知不知道我,但估摸是知道的。”又一村声音很轻缓,却并不温和。“倘若,她真知道我们的底细,那就寻了法子干掉。”   花明点头。“娘娘身边新来的,那便只有侍读女官了。”祝安听着,握紧了拳头。“但是她是国师之徒,从长州来的。”   又一村皱眉。“长州?”   花明又道,“这女官有几分本事,恐怕不是姐姐你说的那种侍女。”   又一村叹口气。“也是。”她摸了摸花明的头,“在宫里好好听话,姐姐有本事护你的。”   “知道——”   花明话音未落,却听见又一村的声音,充满警惕。“谁在那儿?”   祝安一惊。这又一村的功夫竟已如此,连自己也能发现?她手心满是冷汗,不敢晃动一分。   “出来!”   “哟,小美人这么希望大爷我出来啊。”一个男人忽然出现。祝安顿时松口气,原来又一村发现的不是自己。   “我早看上你了,但是谁叫你进了皇家的门呢。”他满脸恶心的笑,“这个细皮嫩肉的姑娘我倒是从没见过啊。从了大爷我如何?”   又一村把花明拦在身后,眼眸一动,带着柔媚的微笑。“大人,可是看上我的妹妹了。”声音软糯,骨头都酥了大半。祝安抖了两下,还没等自己缓过神,就见又一村上前把男人脖子一扭,男子马上就倒地不起了。她转头看向花明,一边拿洁白帕子擦手。花明有些惊慌,却并不害怕。想来也是,花明生长在宫内,见惯了刀光剑影。   “姐姐,他如何处理?”   “丢到树林里。这里是猎场,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又一村声音飘渺,却叫人慎得慌。   两人离开后,祝安轻轻地下树。此时她不可能再有赏景的心思,只有往回走。没想到又一村有这等杀人的本事,也没想到她认出自己了。   过去的一切,像是被绳子拴在一起。又一村,吟鹤,他们一个个从西杭赶来京城到底为何?特别是吟鹤,他与李思牧在一起的秘密是什么?但是查他是一件无比困难的事情,他什么都没有,甚至他知道自己。   晚霞布满天际,大家逐渐回来了。皇后坐在屋内,拨弄着玉质配饰。祝安掀开香炉盖,先均匀地洒了一些助燃无香的草木灰,后从红木雕八宝匣子里取出一小块橘子味的香膏。里面掺杂有橘子皮和菊花干,怡神助眠。祝安调香时,一个女子捧着琵琶进来了。她坐在珠帘那边,叮叮当当地弹起来。祝安不会欣赏,所以只能与过去听过的琵琶曲相比。那这个女孩子弹的就绝对不如棋若羽。不过比较而言,这曲子像是乡村女孩,清秀活泼。   虽然大家闺秀让人上心,但是见惯了优雅的女子,偶尔看着活泼的也未尝不可。这估计也是皇后点头的原因吧。   没等听结束,屋内久弥漫开清淡的味道了,祝安完成任务,提步离开。   不过实话说来,在宫中调香是个危险的工作,少有差池就人头落地。因此祝安只是拿那个宫女的香,干的普普通通。   回屋时,却见易来笙在门外等着。他不知道等了多久,把一个小包裹递给祝安。“这是国师让我转交给你的,你收着。”   祝安接过,捏捏质地,像是几本书。不明所以,但依旧谢过易来笙,祝安一边解开包裹的靛蓝棉布,一边朝屋内走去。其实只是几本卜卦的书,祝安早在梧花山就已经学过了。但是这是什么意思?国师对自己的水平很明白,他不会无缘无故给自己这样无用的书,还特意让易来笙转交。   难不成会有人考验自己的卜卦术?   祝安挠挠头。不管怎么样,先温习一遍也是可以的。   不久,那个男人就被发现死在丛林里。仵作知道他是被杀的,这男人出身又是贵族,所以不查不行。祝安刚出了皇后娘娘的屋,就被几个公公带过去审问了。   那是一间黑的不透光的地方,潮湿又阴冷。墙壁上点着烛火,却丝毫带不来暖意。祝安绕过脚下肮脏的水洼,走到深处,同一个公公面对面坐着。   那人带着谄媚的笑容,语气却让人难受。“姑娘莫怪,这是上头吩咐下的任务,小人也难做。请姑娘包涵。”   祝安看着他,眼神冰冷。“上头的任务?”她轻笑一声,丝毫不给他们面子。“你把我叫来,也不怕伤了皇后娘娘的颜面。”   那人不管祝安的言语,直接问道。“那天姑娘在何处?”   “屋里。”   “为何回屋?”他步步紧逼。   “我是侍读女官,需要写给娘娘的读物。”祝安见他如此不客气,最后一丝笑容也收住了。“公公,何必紧逼我呢。有本事的人你又查不了,在这里逼问我难道是要将我逼成替罪羊吗?”祝安越说,越觉得这种可能性的存在。如果是又一村的枕边风,六皇子说不准会吩咐下些事情。她眯起眼,“娘娘身边不贴身服侍的可多了,你怎么不去都查个遍?”   那人不讲话了。   “公公,也不知道你上头的人得有多大的本事,才敢伤了皇后娘娘的颜面。”祝安丢下这句话,跟着个小公公往外走。   事情后续如何祝安不得而知。只不过皇后盛怒,因为自己的好些奴仆被带过去审问了,暗中吩咐李姑姑了好些事情。祝安不久后在皇宫中远远的看见了又一村,估计这件事就这么不了了之了吧。 ☆、祝安离京   秋收大典如期举行。   这是民间最重视的时期,为了夺取民心,皇上也对这个日子特别重视。但是他的身子骨一天比一天差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好好地撑过整场大典。   皇后这些日子总爱唤七皇子过来,而且不准别人来打扰,也不知密谋些什么。祝安猜测,可能是察觉夺嫡之日愈发近了,所以特别着急吧。   祝安还在发呆,就被身边的庄药敏推了一下。人群已经缓缓向前走了,祝安赶紧跟着登上萧墙。本来祝安是没资格登上去的,但是皇后特别爱面子,非得叫女官跟着,于是临时把宫女换成了女官。   “在想什么呢。”庄药敏站定,在祝安耳边提醒。   祝安冲她笑了,有些不好意思。   人群上来的多了,祝安便被挤到了后面,只透过层层人缝看见两个明黄的身影,鼻腔中满是香脂水粉的味道,不禁有些发晕。   天公作美,完整的碧蓝天空中嵌着一块白如丝绸的巨大云朵,除此之外别无他物,完美的犹如皇后身上的宫裙。   前面正在讲话,祝安侧耳听着。不用几分力气是无法听清的,祝安也听不大明白,索性作罢。无所事事的东张西望,远山还维持着绿意,却隐隐约约有些金黄;衡河水清亮,反射的阳光正好射入眼睛里;萧墙边的树开花了,不知什么名字但着实好看,粉色的花瓣有些金色的微闪,树也因此显得神圣而光辉。祝安向后看去——还有内宫,以另一种角度看,是另外的恢宏气势。   祝安就这么瞄了一眼,却能听见自己的胸腔中回荡的惊讶。宫殿的确雄伟华丽,但使祝安惊讶处并不是此。这座宫,是对称的,中心的金銮殿,御书房等,更是组成了一个完美的竖线   竖线!   祝安之前从未见过京城的布局,而长州和西杭都以随性为美。这条竖线,像极了丝帕上的那条;或者说,那块帕子,其实是宫廷的缩影。   祝安回过头,却压制不住内心的兴奋。她的嘴角慢慢扬起来,再也回不下去。过了好一会儿,终于恢复了几分神志,祝安才继续寻找宫廷内的制高点。她不动声色,眼睛掠过每一处建筑。藏书阁吗?   祝安刚想确认时却发觉摘星楼更甚一筹。摘星楼是为神官所建,以便他们能更好的观星象。可惜祝安很难进摘星楼,即便是进去了,也不知道该怎么前往下一个地方。   下一处是卡伊,一处易朝的咽喉要塞,被将领们死死地保护着。寻常人是没办法过去的,除非——   祝安赶紧摇摇头,除非是皇家派过去的,想想都不可能。   就这么又过了些日子,漫长而无趣,麻痹了沉沦在皇宫的人们,祝安甚至觉得自己即将烂在宫门内了。她尽心服侍着皇后,似乎忘记了自己的初衷。直至事情出现了转机。   转机的发生不算愉快。近些年,随着皇帝年纪增大,年轻时的锋利和爪牙已尽数收回,他不再贪恋征战的快感,而是以稳当先,变的温和而沉稳;这也导致了西部少数民族的挑衅和侵犯行为。本身对于中原这一块沃土,各个民族都是虎视眈眈的,加之皇帝不恋战,他们更是嚣张跋扈。原本还有些将军能压得住,但是这一次事情不太一样了,敌方屡战屡胜,实在令人琢磨不透。   好在这次有骠骑将军坐镇,他不久查出来对方用了一样制胜法宝,阵法。此处所谓阵法不同于军法中的布阵,而是切切实实的玄学;他们利用五行相克之道,又是天时地利人和的局面,自然打了不少胜仗。我方军心不稳,士气不高,不妙;易来笙思前想后,终于向京城要求派遣一位神官。   本来国师是最佳人选,本事高,德行好,可惜他年纪大了,身子便孱弱起来,不适宜到黄沙漫天的地方。朝中其他神官总带着文官的优柔,抑或是深谙为官之道,躲起来不出声,不敢在此时出头。皇上忽然想起来还有一个人选,国师不是新收了徒弟?那便遣这个徒弟去。   也就这样,才会轮得到祝安这个三脚猫。   不管怎么说,虽然自己心里知道不够格,但祝安还是很激动的。从公公来皇后寝宫的那一瞬间起,自己就不再是一个沉溺在宫里的小小女官,不再是服侍别人的奴仆了;自此,成为一个可以守护很多人的真真正正的神官。她提着不小的行囊,进了摘星楼。   这摘星楼是神官占星之处,历史很久了,所以为了保护神官的安危,平日很少有人登楼远眺。祝安带着自己新分到的一些占卜工具,进了摘星楼修炼自己。她的这一套宝贝很是金贵,做工精致,用料大方,镶金嵌玉的,看上去金光闪闪十分绚丽。祝安摩挲了几下,偷偷上到顶层。   顶层很拥挤,刚刚好放下了一口大钟和一个八卦盘。这口钟祝安是没本事乱动的,遇上些国丧的大事没准儿才用的上。那只剩这个略显古怪的八卦盘了。这个八卦盘极大,大的让人怀疑这个八卦盘存在的必要性。若是说神官们靠着这个练功,这也太大了;若是想干些其他的事情,或许又不够大。祝安在八卦盘上敲敲打打,看里面是否空着。但是祝安出了空生气外,没什么收获。她吐出一口浊气,慢慢沉下心去找。   夕阳西下,露出几点残红。红色的光从窗口照进来,照射到那口金黄的大钟上。除了虔诚外,祝安更觉得诡异,红色的令人心里发怵。祝安鬼使神差地走过去,在钟四周转了几圈,指尖感受着金属光滑冰冷的触感。就这么摸着,她摸到了一个突起。   她按了下去。   没有想象中那种光芒四射的场景,祝安不禁有些失望。她只听见一声细响,清脆,像是水泡破裂的声音。在她的眼前,八卦盘缓缓打开,里面深黑深黑,幽洞洞的不知道有什么。   祝安走过去,低下身。偌大的空间,只存放着一只很小的象牙盒子;不过这般盒子必然很有来头,上面花纹古朴而精细,质地有些类似于羊脂白玉,但会更温暖和油润一些。她打开,宝蓝色丝绒的衬底上,平整地放着一块丝帕。费劲千辛万苦却找到这么一件熟悉的东西,祝安难免有些失望。她把丝帕拿出来,抖开。   上面空无一物。   祝安不信邪。她生怕是什么特殊材质的墨写下来的,凑近闻了闻,没什么气味。看来,这上面当真什么都没有。那这块丝帕意义何在呢!   祝安心底也觉得会是这么一个情况。之前的丝帕内容一点点减少——先开始还是图和字,后来便只有诗句,再后来是三个字,一条线——在减下去不就是什么都没有了吗?她苦笑一声,把东西收好,走下摘星楼。   从这一刻起,迎接自己的会是真真正正的腥风血雨。战场刀剑无眼,但其实哪里都是。到处都是危机,但这下子就没人护着自己了。祝安冰冷的手拍了拍脸颊,虽然很不情愿,很害怕,但卡伊会是一个完全陌生的起点,一个吉凶难定的地方。   因为去的紧,祝安又在宫内,所以找不到机会和好友告别。不过也好,离别此时,便是为了后日的再见。她只嘱咐国师把礼物送给了她们——是祝安抽空画的两人的画像,用花汁调过颜色,所以会有草木的香气。祝安怕自己在卡伊没能回来,这也算是个念想吧。   谁知她们还是得到了消息,赶在夕阳西下时过来了。   “不告诉我们就偷偷离开,还算是好朋友吗?”薛亦夕不满,却生不出脾气。   祝安笑,只静静的看着她们。她看见庄药符偷偷的擦了眼泪,又换出一副开心的面孔。看着,眼泪也要出来了。   “天气冷,你们别弄凉了。”祝安拍了拍她们。“我只不过去卡伊,过不了多久就会回来的。别搞的像生离死别一样。”   “呸呸呸,什么死,不许说这个字。”薛亦夕难得迷信了,“祝安,我们等你回来啊。”   “好。”   庄药符拿出来一个锦袋:“这是我和亦夕请的护身符,祝你平安。”   祝安细心收好了,再次和她们拥抱。“好啦,下次再聚吧。”   她们站在宫门外,祝安在里面。她们背对着离开,谁都不敢再回头看一眼。祝安橘红的宫装在夕阳下很耀眼,发髻上的镶玉银簪挂着的水晶流苏闪耀难得的妩媚芳华。薛亦夕最终没忍住回头,被晃了眼,眼睛便酸酸的,挡也挡不住。   祝安没有想到来接自己的是今年的武状元晏则,毕竟战事吃紧,这么一个身居要职的将领亲自来还是件让人倍感荣幸的事。一个小小的神官,或者只是占着国师之徒名号的普通人,何德何能让一个副将亲自来呢。祝安隐隐觉得有什么特殊的原因。   第二天清晨,天才蒙蒙亮,祝安就收拾好行李来到宫门口。同来时相似,她只一袭深蓝棉布裙,乌黑的发丝用木质的发簪固定好——就好像,这些在京城的日子都被忽略了,刚刚到了京城,就立马要离开那样。秋天的空气被水汽濡湿,清新的像一碗不加修饰的泉水;早晨露水重,雾气也有一些,在这片朦胧中,祝安看见了国师,那个并不算师父的人。他走近,轻拥祝安入怀。“祝安吾徒,保重。”   祝安点头,登上马车。那一瞬间,她回头看了眼那群送别自己的人。国师在秋风中有些瑟瑟,但却如枯木一般,扎根在地下。原本他们说国师体弱,祝安是不信的;在她心里,尽管没有过多接触,国师却很健硕,伟岸如不老松一样。可这么一瞬间,她信了。国师老了,师父老了啊。   她抑制住在身体内翻涌的,快要喷发的感情,用力地挥挥手,同这些良师益友告别。因为用力地告别,才会在回忆时不会后悔。   马车缓缓前行,车轱辘声很响,划破了京城的安静早晨。祝安给自己倒了杯清水,平复一下心情。她一直都在颠簸,在京城呆的时间不是最久,但不知道为什么就有一种割舍不下的情愫。就好像在无形中把京城当成自己的家了。   朋友,师父,太多人在短暂的时间内给自己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以至于未离开就开始想念。年少时不知世事,一心想着自由,觉得离开了束缚便是自由;但其实有个能永远容得下你的地方何尝不是乐事呢,即便束缚,那也甘心。   祝安空闲下来,就开始胡思乱想,想想就愈发难过。她假装打呵欠,偷偷擦拭眼角的眼泪,却越擦越多。真的,离家才会有这种感觉,毕生体验过一次也值当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我修改好的最后一篇存稿,之前高中的时候写完了整本《易曲安平调》,现在看来很多情节太过幼稚,文笔也不是很成熟。 我想,就这么慢慢进步吧 期待有那么一天,我能把文字戳进很多人心底,能把文字当成利器;可惜现在道行浅,本事小。那么借着这个机会多多历练一下自己吧,也算是给我大学(无聊)的工科生活加了些乐趣。 写在现在,是为了未来的我能奋力;也希望所有看到这段话的人都能美梦成真。 晚安 ☆、祝安终与亲人相见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原因,他们都没有快马加鞭赶去卡伊。吃了顿简单的午饭,祝安倚在车壁上,沐浴着秋日午后温暖惬意的阳光。竹帘将阳光划分成阴一道阳一道,落在脸上有些难言的舒适。祝安眯起眼,香炉里是自己调的石叶香,日子过分舒适了。   也不知赶了多久的路,祝安慢慢觉得天色变暗、天气变凉了。她刚想找一件衣服披在肩上,马车却缓缓停下来了。这里是驿站,但由于战事严峻,人也不是很多。祝安下车,直接跟着晏则进门。   晏则显然对这里很熟悉。他径直进去了,和掌柜点头示意了一下,就直接去了后院。祝安脚步犹豫了一下,还是跟着他去了。   “夏园。”祝安站在一间小院落前,喃喃出声。   “这是今日住的院落,请吧。”   祝安观察着周围。庭院的走廊上架着沧桑的木头,一圈圈卷曲的葡萄藤盘曲其上,几串紫中带青的葡萄懒懒地悬在空中。院子中央有石桌石凳,摆放着一套景泰蓝的精致茶具。院子四周的墙壁上满是爬山虎,但褪去了夏日的绿意,在茫茫秋色中却显凄冷之意。最妙的是墙边耸立着一棵梧桐树。尽管梧桐的夏日青绿繁茂,但秋色里的它微黄,却更加动人。   晏则并未打扰,等看到祝安扫视一周后,才继续前进。他走着,停在一张石桌前,向祝安做了“请”的手势,又给二人斟了茶。   祝安依言坐下,撇去茶沫,缓缓品着。茶水算不上好喝,味道很淡,却不是那种清淡感。她只等着晏则开口。   “祝小姐,你幼时是在梧花山长大的?”   祝安没想到他问这个,却还是点头。   “那你为什么突然下山呢?”晏则的眼神很亮,带着几分战场上的犀利味道。   祝安一怔。这件事她本就不太乐意说,加之晏则的态度有了几分不客气,她也有些不快。她皱皱眉,“晏将军若是想聊些家常,小女改日奉陪。只不过今日实在有些乏了。”   “你是独自来京城的吗?”   他的问题太奇怪,祝安有些招架不住。“同国师一起的。”   “那么,”晏则伸手又想给她斟茶,却被祝安的胳膊拦下。他有些讪讪,又继续说,“你的那块玉佩来历是什么?”   “皇后娘娘赏下来不少玉佩,不知你说的是哪一块?”祝安换了漫不经心的语气。   “那日在一品居的那块。”   “将军好记性,可惜小女记不得了。”祝安懒散地回了句。   晏则还在步步紧追。“就是这块。”他拿出自己的玉佩,摆在石桌上。玉佩同石块相撞,发出叮的一声,彻底让祝安丧失了同他好好交谈的心情。   她站起身。“干卿何事?”她问。“不管怎样我也是神官,虽比不上将军的劳苦功高,但也算是有些地位和自尊的人。将军可是忘记了,我不是你审问的犯人。”她抛下一句话,转身想走。   “祝安,你误会了。”晏则有些着急。“我之所以这么急切的想知道这么多,是因为我觉得你是我嫡亲的妹妹。”   祝安没有回头。场面一时间安静的过分,也尴尬的过分。   她从未想过自己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亲人。这一瞬间,回荡脑海的,并不是亲人重逢的欢欣,却是漠然。她不觉得多一个兄长会给自己的生命改变多少,她早已习惯了毫无牵挂的日子。她转身,仔细盯着这张面孔。她很久才哑声道:“我没有亲人。”她深吸一口气,“不要开玩笑了。”   “是真的!”晏则的声音急促起来,“你知道,你刚刚一瞬间同父亲有多么相似吗?”他脚步向前迈动了小小的一步,却不敢继续走近。“对不住,这些年没有找到你。是兄长的错。”   祝安看着他的眼神,便知他所言非虚。并且自己的身份,也没必要一个前程似锦的将军来巴结。她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有站着,不讲话。   “能原谅兄长吗?”晏则的声音很低,很压抑,让祝安心里很不舒服。她本就对自己在乎的人容易心软,此时被他的诚心又打动了几分。但她并未意识到,在她心软的那一瞬间,她已经把晏则当成哥哥了。   “好。”   晏则总算露出几分欢心来,他请祝安进屋坐下,拿着热茶招待。   祝安捧着热茶。“我的父亲,”她顿了顿,好像不太适应这个陌生的词。“是晏克终将军吗?”   “对。”晏则谈起父亲很是得意,眉梢都染着几分喜气。“他可是易朝最厉害的大将之一了。若不是奸人当道,他会有更多的丰功伟绩的。”   祝安也沉默了。她从史册上看过这一段,只不过她没有想到,史册上的伟大人物,竟然会是自己的父亲。这种感觉很微妙,祝安一时难以形容,只不过并不是开心。她过了一会儿,想到些事情,便问了晏则。“逐言,你可知是何人?”   晏则偏头想了一会儿。“倒像是陌生的名字。”他刚刚准备唤下人倒茶,忽然想到了什么。“对了,母亲身边倒是有个丫头唤朱颜,你想知道的可是她?”   “形容看她是什么模样的?”   晏则哈哈笑了。“说实话不怕你笑话,这么多年我能记得朱颜,正是因为她容貌实在出色。也不知为何会只甘心做一个婢女呢。”他有些唏嘘。“不过你最后逃出险境是多亏了她。”   祝安点点头,心里很清晰。她喝尽了茶,看着天色渐暗,外面也已亮起了灯盏,便起身准备离开了。“天色晚了,你也早些歇息吧。”祝安嘴唇嗫嚅了两下,那个“哥”总也说不出口,就好像有块石头堵在嘴边,怎么都出不来。   晏则早就观察到了祝安的窘迫。他也明白自己这个妹妹小时候吃的苦很多,在最需要父母的时候无人陪伴,忽然多了哥哥肯定不适应;至少她此刻的状态已经是不排斥自己了。他觉得满足,虽有些微小的遗憾但也不奢求太多。他唇角漾起了浅浅的笑意。硬朗的,与祝安酷似的面庞被笑容柔化。   晏则给祝安准备的房间干净整洁,气息清新,而且细节中流露了一股简单的奢华。譬如香炉旁准备的都是上好的香膏,床帘是蚕丝制的,扎染成深绿色,上面还用浅绿的丝线绣了祥云花样。祝安躺在榻上,闻着窗外传来的淡淡果香,思索着晏则对自己说的话。   越想越不对劲。父亲,就算是晏克终这般厉害的人物,他最终是在卡伊去世了。但是他去世时,自己还是襁褓中的婴儿不是吗,他怎么会给自己留这么多线索呢?他只去过西杭一次,他又是怎么会在那里留下丝帕的呢。越想越奇怪,所有的时间都不能很完美的解释自己的旅途,很多事情奇妙的过分。   一路到现在,感觉就是一个人在冥冥中铺设了一切,预知了一切,是父亲吗?他那是不是应该还活着!   但是晏将军去世时,兄长应该在场,这不可能做假。祝安忽然觉得,尽管这是父亲给自己准备的丝帕,但安置丝帕的人未必会是父亲,有可能会是他信任的人。逐言吗?似乎也不是,总觉得逐言没这么通天的本事。会是谁呢,会是谁在掌控自己的时间和精力呢?   祝安想想便有些愤愤不平了。不管出发点是什么,她总是很排斥这种不自由,被管制的生活。闷着,便想找些东西来解忧。   自然“何以解忧,唯有杜康”。祝安找到酒盏,开始对月畅饮,却发觉门外有人影。打开门,发现是晏则坐在院子的台阶上喝酒。   她拿了酒杯和竹椅出去,坐在晏则身边。   “祝安啊,你来了。”晏则慨叹了声,无声的坐着。“女孩子别喝酒。”看见祝安从坛子里倒酒,晏则吐出一句。   “你什么时候发现我是你妹妹的?一品居起?”   “确切点说,在太后生辰上看到你时开始怀疑,因为你和父亲太像了,年纪也对的上。一品居那时基本确认了。”   祝安喝了一口,“又是做将军,还要找我,你很辛苦吧?”   “辛苦什么,还不是每天干着相似的工作。”他灌了口闷酒,把祝安当成自己的挚友。   祝安能理解他的壮志难酬,但她并没有体验过,所以生不出共鸣,也无法把心底话说出来安慰晏则。就这么僵着,又化成一抹苦笑,慢慢把酒盏送至口边。祝安酒量不浅,但是容易脸红,没喝多久便通红着一张脸,俏生生的像剥皮的花生。   “祝安,别再喝了,你看看你脸红成什么样了。”   “没事。”祝安拿冰冷的手焐脸,凉凉的舒服至极。“我总这样,没关系。”   晏则倏忽就想到了什么。他怔怔的盯着一处,忽而开口。“你看看,连这喝酒脸红的毛病你也像了父亲。”他说着,带着几分唏嘘和遗憾。“父亲走的早,不然他看到一个如此像他的女儿该有多开心呢。”   “其实,我对父亲也并不是一无所知。”祝安犹豫了几下,说道。她的脸红扑扑的,只小巧的下巴依旧白皙。“我离开梧花山正是因为父亲。他给我留下了丝帕,让我一路去找,最后要去卡伊。”   酒精有些麻痹了晏则的大脑。他木木地听着,点头,却压根儿不知道祝安在讲些什么。祝安见此模样,又细细同他解释了一遍,但同醉酒的人讲话是个难事。她无力地坐回自己的位置,喝光了最后几滴酒,站起来,脚步有些虚。踉跄了几下,慢慢回了房。   她倒在床上。这时头才开始晕乎乎的,有点像困极了时的感觉。她一向是个容易入睡的人,不一会儿便传来了深长的呼吸声。   她睡的快,但并不安稳,梦里乱七八糟的。凌晨被冻醒,发觉自己累的厉害,还不如不去睡这一觉。她摸黑倒了杯凉茶,让自己稍微清醒一些。 作者有话要说:  来迟的一章…… 今天下午要考试,早上赶紧补完一章送上来 可怕的是,电脑还有百分之十的电,宿舍似乎停电了(?) ☆、祝安二度遇险,终至卡伊   祝安迷糊着睡了,待醒来时,发觉自己已经坐在颠簸的车上。   此时一行人已经向着西域前行。人烟愈发稀少了,路上只有些裹着民族服饰的老媪提一只竹篮,里面盛着面部或者黑底的鞋垫,慢悠悠、摇摇摆摆地走着;或者是赤膊上身的中年男子,脖间围着一条洗的泛灰白的汗巾,推着满满一木车的货物,汗滴不停的涌下。阳光很辣,放眼都是耀眼的颜色,鲜艳活泼。   一切的风土人情都是祝安之前未曾见过的。这是一种独属于西北的绝妙风光。   黄沙愈发多了,人愈发少了天气愈发冷了。祝安没有确切算过时间,也不知道到了哪个节气了。她叹口气,吐出白色的雾气。雾气很重,又逐渐消散在空气里。   直到这条官道上陆续有身着整齐的士兵路过,祝安才渐渐明白目的地就在不远处了。远处就在祝安的心心念念中出现了一缕绿丝,继而转变成绿云。卡伊,就矗立在这片绿云中。   尽管知道卡伊的大致面貌,却在长途跋涉后并未到达。祝安最终忍不住,一把掀起门帘,询问一旁骑马的晏则:“还有多久?”   晏则微笑:“已经数月了,你难道会在乎这短短几日?”   “刚刚不是有绿洲吗,我估摸着不差几柱香的时辰就会到。”   “绿洲?”晏则埋头思考了一会儿,抬头笑道:“大概是海市蜃楼吧。”   “海市蜃楼?”祝安偏头复述了一遍,轻咬文字,“我可没想到这一茬儿。”   “沙漠里头,眼见可不一定为实。”   “可不是吗。”祝安的低语近乎呢喃。她笑了笑,枕在手臂上看着窗外的一切。空气里的冷冽气息顺着帘布慢慢攀了进来,祝安从不敢在京城这么做,但这里远离人烟,自由的向往便愈发浓重了。   过了一会儿悻悻地回到车内,捂嘴打了几个呵欠,无趣地拿着小铜火箸儿拨弄手炉里的烟灰,一点点热气顺着钩丝花纹渗了出来,映红了面颊。   两三个时辰过后,就听见外面有人呼喊:“姑娘到了。”   祝安寻声探出头,外面苍凉的很。沿路只有一个孤零零的驿站,年久失修的模样。久久地望着,揣度着它的历史,耳畔突然传来晏则微微严肃的嗓音:“这是到达卡伊前的最后一站。过了它,前路再不会有闲杂人等出现。”侧身低头,看了眼神色不清的祝安,细碎的叹了口气,“这个季节,鲜少有人过前方的这片荒漠。这些士卒驻扎于此,前路就只有我们二人。”   祝安惊诧地抬头,晏则眼中有着难得的肃杀与庄重。   似是察觉到了祝安的目光,晏则稍许收敛了戾气,放松道:“我是易朝的将军,我不能让这么一群年轻的士兵受此危险,他们太年少,经验不足。”   祝安双拳紧握,须臾又放开。   晏则没有看见祝安的手指,却是依旧感觉到她的紧绷。抬起粗厚的手掌,微微拍打着她的肩膀。“没事的。你看,祝安,有我在呢。”   “嗯。”祝安回答着。倏忽的向后转,凝视着那片漠土。远处,狂风卷挟着黄沙,用超乎一切的自然的力量,使其领土上的每一个生灵折服。祝安没等晏则催促,就深深吐了口浊气,抱着手炉走进破旧的驿站。   “离这儿不远处有个兵营,不过今天我们不去了。夜里很冷,所以今天留给你适应。明天一早,就前往兵营,准备好干粮衣物,就向卡伊进发。”晏则颦眉吐出一串言语,有些担忧地看着祝安。   “我知道了。”祝安将手伸出窗外,感受了一番外面的气温。“早点休息吧。”   祝安回了房,放下衣物,不知所措地坐在床边。她没有点灯,窗外只有几点昏黄的灯火,透过一层窗纱也看不太清晰。她就睁着眼睛坐在黑暗中,听着自己的呼吸声。过了好一会儿,她终于躺下,却是连鞋子也没脱。祝安干巴巴地闭上眼睛,脑子里想的很混乱,言简便是害怕。对前路波折的害怕,对死亡的害怕。祝安虽然外出很久了,似乎也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但她无比害怕死亡——或许还是年轻了。   祝安不记得自己如何睡着的,没几个时辰醒来时眼睛酸痛的很。洗了把脸,觉得冰冷的提神。觉得不久就要出去了,也不再睡了。天还是黑的,她又是那般坐在床边,无言无声。   沙漠的夜晚来的极晚,白昼也就跟着推迟。两人是背着月亮出门的,天边连一丝光明都没有出现,就好像突然失去了希望一般。祝安觉得苦寂得让人心悸。   很快,前方出现了兵营。一个个帐子竖立在银白的沙土中,两旁有昏黄的灯笼。脚下不时踩到硬邦邦的石砾,硌得生疼。晏则在最大的帐子前停顿了一会儿,低头嘱咐祝安几句,就径直进去了。祝安望着晏则掀开厚实的幕帘的背影,怔怔地站了半晌,而后独自寻了块干净的地方坐了下来。天很冷,石头上寒气很重,但是祝安似乎感受不到。   天刚刚亮,晏则终于出来了。祝安回过神,起身掸掉看不见的灰尘,收起铺在地上的毛毯,开口询问:“出发了?”   晏则不知道在看什么,默默地把视线转回祝安身上:“是。”沉默了一会儿,又开口,“你会骑马是吗?”   “嗯,会。”   晏则似是松了口气,却也不见表情。“好,我们骑马前进。”   祝安行李并不多,但为了解阵必要的书籍和器具还是不小的负担。晏则虽然看似轻松,却携带有干粮和水。前路,祝安并不知道有多凶险;但仅凭晏则的脸色,就能够猜测前路堪忧。内心突然就像注入了开水,在平静的冷水中翻滚、冲荡,搅的鸡犬不宁。心突然跳的厉害,脸颊一阵阵烫感,连带着眼前也变幻:一会儿是实景,一会儿是浓黑。   冷风浇熄了滚烫的大脑,祝安终究平复了跳动的神经。晏则牵来两匹棕黑色的马,细心的检查缰绳,马鞍,辔头。马,一眼看出不是顶好的千里马。甚至在京城,鲜少有贵族拿这种马来赶车。棕黑的杂种马,尽管没有飞驰的能力,却独有了顽强的生命,是最适合在漠北生存的。   祝安走上前,小心地,一遍遍地抚摸着马的脊背,还有深黑的鬃毛。马低头嚼着脚下的嫩草,奇怪的抬头用硕大清澈的眼睛看了下祝安,继又低头。祝安轻笑了一下——她一向喜欢马,她觉得马这类生物最是深情和温厚,有这个家伙的陪伴,好像也没那么辛苦了。翻身上马,整理好简单的行李,一面等着晏则。   “好了,我们走吧。”晏则过一会儿来了。他朝着副将摆摆手,示意他们进去。可惜没一个人听他的,黑压压的人群就这么站在黄沙边界,静默无声。   闻言,祝安轻轻甩动马鞭,原本吞食草叶的马匹开始向前跑去。速度越来越快,祝安忍不住向前倾,阻挡漠土上干燥的风。回望,兵营和士卒都变得很小,小到再也看不清晰了,祝安才真正有了远行的感觉。无暇考虑其他,只是奔驰着、奔驰着,看着两边风景以极快的速度变化,放眼却依旧是金黄。好像只有脚下的路,是人为的土色,是硬实实的土。   走了很久,太阳渐渐升高,晒在头顶使人焦热。祝安轻拉缰绳,减缓了速度,而后从腰间解下水壶,缓缓的吞咽着。由于不知道何时有水的补给,因此祝安不敢大口地把水灌下肚。还是渴,就像吸食□□的人一般停不下嘴。祝安狠狠心,放下水壶,抹了把汗,继续跟上晏则的步伐。   夜里是在树林里凑合的。并不是中原的茂密树林,而是一棵棵拔地而起的树,其余寸草不生。晏则说是胡杨林,是一种极其伟大坚强的植物。   靠在树边,生着一堆火。夜里据说寒冷异常,祝安如今终于感受到了。马被拴着,却在最大限度的踱步,寻找树枝上的嫩叶。必定是没有吃饱的,它们不断喷着气,显示着怒火。祝安无奈的看了眼马,重又望着大若银盘的月亮,手里拿着干干的饼,一下下的嚼着。不知道味道,只是人最本能的进食,好像味蕾在这瞬间失去了作用。不过也好,免去了品尝的过程。   祝安觉得大腿内侧被磨破了,虽然没有流血化脓,却一道道红肿起来。晏则早就准备了创药,似乎预见了一切。药膏味道并不好闻,根本不是清新自然的草药香,而是一种凝聚了数种苦药的浓浓气味。伤口先是刺痛,过后就是带着草药的清凉气息。也许是凉意太重,使得疼痛感消失了不少,祝安斜倚在粗糙的树干上,和衣而睡。   她是被冻醒的。   此时天色只带着浅浅的白,放眼依旧是墨蓝。睡得不踏实也不深,祝安也并未觉着困。火堆已经熄灭了,黑色的炭块释放着并不存在的余热,里面似乎有火星在闪烁。伤口在摩擦下还是有些疼,至少已经开始结痂了,祝安盯着手中握着的药瓶叹息。这下估计要留疤了。   “醒了?”晏则突然开口。   “嗯?是。”祝安疑惑地抬头,连忙回答道。   “现在还有些凉,不过我们最好现在出发,以免中午顶着太阳前行。”晏则似乎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太过命令,转口:“我的意思是……”   “行啊,现在出发吧。”   找了一处水源,灌满了水后,继续前进,向着沙漠深处。   一个时辰后,马有些恹恹的,晏则就随便找了个地方休息,顺便让马找些吃的。祝安跟着坐在地上,咬着干巴巴的饼。   时间突然有些悠闲起来,像是在京城郊外的那一片草场上,随意骑马散步,偶尔还有些零嘴吃。   晏则突然面色一变:“祝安,快,上马!”   祝安心头一紧,差点没站起身。晏则赶紧拉起她,又解开拴马的缰绳,扶她上马。祝安腿似乎没有力气了,也在这时才发觉马的躁动不止。没有来得及询问什么,就一甩马鞭,跟着晏则向前飞驰。   马的速度恒定下来,祝安才向后小心的探着头:乌云带着狂风,席卷了夜里住宿的那一块胡杨林。当然,范围不止是树林,还有更远处的沙丘…   祝安只想到一个词。庆幸。   马受了惊,同时也感应到自然的不寻常,变的有些狂躁不安,速度就有些不稳定了。干燥的饼在胃里似乎能摇响,有股酸酸的气息在胃中发酵,沿着食管上升到嗓口,却被担心硬生生地压制。   风更大了,夹杂着细碎的沙粒。   脸不由得向衣领中闷下,却不得不顾及着路线。一手紧紧握住缰绳,另一手摸索着自己的包裹。马的速度也骤减,好像它的腿在颤抖,它在嘶鸣……   狂风就是一条活跃在沙漠的黄龙,藐视人类,藐视生灵。它的一切态度和做法似乎是在云端俯瞰着,告诫着所有人,他是主宰。   祝安真的是第一次经历沙尘暴,也是第一次领略自然的威力。回头,却在冥冥之间感觉有一条狂暴的蛇,吐着信子,阴冷而迅速的冲来,卷起满地尘埃。自己似乎只能用力的奔跑,却一直没有前进的迹象。   好似一场噩梦。   但这些真实发生过。   穿过风暴,亦或是风暴过去。祝安下马,手撑在推上,低头看着地面。热浪涌上,却在嗓口不知被什么堵住,难过的溢于言表。喝了几口水,却丝毫没有好转,顶着一头的眩晕,祝安瘫倒在树边。   “好些吗?”晏则看了看祝安的脸色,不由得住口。   祝安分不出力气回应他,只是微张着嘴,翕动了一会儿,眼珠痛苦的转转。晏则低头思考着,似是想到了什么,从马背上取下一个水壶。这只水壶和祝安的不太一样,有点类似游牧民族随身的酒囊,棕褐色的牛皮历经沧桑。   “来,喝点这个,看有没有用。”   祝安接过,费力的打开瓶塞。“这是什么味道?”颦紧了眉,祝安没好气的问。   “这是西域的酒,我年少时只喝这种。不过很久以前听那里的老人说过,可以治一些眩晕。我刚刚想到,就给你试试。”   也许是酒的用处,祝安明显感觉从小腹开始暖了起来,一种晕晕的却极其舒服的感觉侵袭了四肢,逐渐向大脑逼近。晏则看祝安脸色好些了,试探着开口:“祝安,能不能出发?我们加紧速度估计今晚能到大营。”   “好。”   有了信心支撑,祝安不再觉得不适。不过对于那场沙尘暴却依旧心有余悸,好像那一瞬间到达了阎罗殿,和黑白无常擦肩而过了。马似乎也有些疲惫了,速度不再如刚出发时的快,精神也奄奄的。好像下一秒它就会倒地,再也起不来。祝安抚摸着马光滑的脊背,一遍又一遍,想借此来起到安慰和激励的作用。   在明月挂上天穹,大漠如雪时,祝安二人终于到了大营。   路途上的苦不必再多说。   祝安感觉累极了。的确,连身强体壮的晏则都累倒在树边,何况祝安呢。不仅身体疲乏,更有心理上的惊吓与恐慌。也许是累到极致,也许是天黑看不清楚,祝安觉得眼前的人影,树影,房屋,灯影,都是模模糊糊的,揉着眼睛,却无法把他们擦清晰,只好无力的向着将军问好,一瘸一拐地走向帐子。   沿途人烟突然变得稀少,自己好像站在孤岛上一般,无依无靠。路边忽的窜出一只恶狼,眼睛是荧光绿色,显得分外凶恶。沙漠里的狼经历的艰险更多,它所磨练的残暴就越甚,这点祝安深谙,此时困意全无,只想着和它一战,来场生死交锋。祝安知道自己不能呼喊,因为引来的可能不是人,而是更多的狼群。   为什么兵营附近会有狼?   祝安来不及思考,随手抓了一柄剑,开始与它角逐。从小学习的剑法这一刻都在大脑中回荡,祝安开始一遍遍地应用,用尽自己的全力。可这只狼是块硬骨头,不论怎么使劲的一击都不能伤它分毫。打它越凶,它还手越厉。祝安莫名觉得它是一只浸淫人事多年的狼妖,一只修炼千年的妖精。   没有决出胜负,却都疲惫了。祝安远离了几步,大口大口呼吸着空气。此时头顶一凉,树枝上的冰冷刺骨的露水打在祝安额头上。祝安干脆的抹了一把,却见狼朝天用力的吼叫,摆出对月朝圣的姿势。   不好!   祝安心悸,却已经来不及了。却见成群的狼只从四面八方涌来,自己却在不注意时远离了房屋和人群,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只有一片冰冷的沙漠和一个巨大的月亮,银白的光辉如同刽子手手中的斧头映出的冷冷光晕。   祝安自知打不过,只好掉头奔跑。可能是临近危险,所有的疲惫都消失殆尽,只有高度集中的大脑和精神在不断的运作。腿很快就麻木了,连酸疼的感觉都来不及感受。好像腿不是自己的。   命,也不是。   祝安今天已经第二次遇险了,一种强大的生命力在内心翻涌。无论如何,走到这一步,就应该坚持,就应该,不计后果的达到目的!   想到这儿,祝安抽出腰上的长剑直接砍杀了几只跑的飞快的狼,血一下子溅了出来,有些甚至溅入口中。味道苦涩,却滚烫的很,祝安不自觉的胃痉挛着。狼群见了血,除了愤怒就更加兴奋了。他们或是嚎叫,或是用健壮的后腿抛着地。   祝安深呼吸着。她已经休息好了,准备接下来的肉搏。   与此同时,晏则和易来笙正在兵帐里讨论着作战。有了祝安,他们的被动局势应该会有所好转。   “竹杭,外面的狼群叫的真厉害啊。”   “是,这些狼偶尔会过来。今天不是有沙尘吗?可能是察觉到不对劲,就引起了动乱。不过也许明天,也许后天,很快就会回到它们原本的栖息地。”   “以前我生活的地方,狼群可不是这样文雅,它们会吃人,会扰乱整个城。”   易来笙挑挑眉,没有说话。   夜,更加寂静。天边似乎露出了点明亮的颜色,带给所有在路上的人以宽慰和舒心。   易来笙剪了烛芯,手指拂过书脊,眼神却上扬——墙壁上挂着一幅画像,一个俊逸的男子的背影,头微微侧着,露出硬朗的侧脸。他在一片梨花林中,花衬的人少了些许铁血男儿的坚毅,多了一丝柔情。人同时也显得梨花不再娇弱,而是有一种彻骨的坚强。画笔的精致描摹,似乎是场景重现。画师的高超技艺,似乎将空气,光影,气息都搬上了画纸,把这个男人打造的有些虚无和朦胧了。   这个男人,是易来笙自己。   画师,不正是祝安吗?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咯 这是我之前写的两章的合集,可能看起来会有些奇怪。。 所以这可能是至今为止最肥的一章了吧 ☆、梦魇,一场虚惊   易来笙和晏则站在祝安床边,神情有些焦虑。“军医,她怎么样了?”   “回将军,姑娘只是旅途劳顿,染了伤寒…”军医把过脉,躬身道。   “又是旅途劳顿。你去熬药吧。”易来笙紧蹙着眉,明显是对这个结果不满意。他瞪了军医一眼,挥手示意他离开。   “将军,”一个当地的女孩怯懦地开口,“我们城最厉害的神医来了。”   “神医?别又是装神弄鬼的神棍。”易来笙无端生出些怒火。   不一会儿,一个中年男子进来了,正恭敬准备下拜。“将军。”   “去吧。”易来笙侧过身,晃过他这一礼,只叫他快些去看看祝安。他无手足无措地在床边站了一会儿,又无奈地走到一边,双眼紧盯着两人。   神医把了脉,又轻轻观察祝安的眼睑内——仅看这模样是同寻常的医师无异。他忽然从药箱中拿了小铃铛,在祝安周围轻轻敲打。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以我之见,姑娘恐是由于惊吓而伤了元神,与过去的经历交织,使其困入梦魇无法自拔。”   “不是简单的伤寒?”易来笙蹙紧眉,看着祝安因高烧而潮红的脸颊,担忧道。   “不是。姑娘也是从小习武之人,怎会轻易被伤寒侵蚀?”神医高深莫测的眼神扫过祝安。“也只有梦魇有此种能力了。”   “她现在还在做梦?”   “没错。”神医寻了凳子坐下来,“可是梦魇不是你们中原所谓普通的梦境。梦魇的威胁力各不相同,有如鬼魅。至于她将如何,要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你这神医的用处呢?”易来笙听他吹嘘许久,终拿不出法子,生出几分恼怒。   男子叹口气,“罢了,我就不开药了。用你们中原的法子来。”一边说着,找出干净的白瓷碗,放上几枚绣花针,又从随身的壶中到了些水。   “就这样?”   “对,就这样。”男子晃头,“这不是一般的清水,这是有我的秘制配方的。”   “行了,那就看看有无成效。”易来笙单手提起一把凳子,也坐在一边瞧着。   祝安费劲了力气还是甩不掉那些狼群,却在不知不觉间来到了沙丘上。一面是狼群的虎视眈眈,另一面纵身又会死无全尸。咬咬牙,祝安猛地跳了下去。   万丈深渊,祝安觉得她要死了。她手用力抓着,却连一片细叶也未曾触摸到。   结果非但没有死,反而是落入一个温暖的地方。一个美丽的少女山顶和一个年过半百的男子交流着,他们身后是满山的枫叶,红的如同天上的血,汩汩流向人间。   少女把一个婴儿交给了男子,又从屋内拿出一条小棉被,抱在怀里。她向整座山挥手告别,而后翻越崇山峻岭。一支军队骑着大马在追赶着少女,马蹄声似乎叩响了死亡之门。少女被逼到悬崖,朝着军队大吼。祝安掏掏耳朵,依旧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好像有一层屏障将祝安与整个世界隔绝开了。   少女搂紧了怀中的被子--看上去像是有个孩童在其中。她露出了一个美丽的微笑,这抹笑容似乎能感化所有的邪恶和糟粕,她的星眸璀璨如花朵,眼中含着泪像是娇嫩花瓣上的露水。她的双颊粉红,艳丽的不可方物。纵身,投入了悬崖下。   祝安震惊,却无法阻止,身形却与少女一起下坠…   强烈的下坠感让祝安一下惊醒。   浑身酸痛不说,一种梦后的疲劳席卷全身。祝安想开口说话,嗓子却撕裂的疼痛。一双手递来了水,祝安这才注意到有人。   把整碗水全部喝尽,祝安这才开口:“你是谁?”   女孩笑着说:“我叫穗穗,是卡伊人。将军说让我来照顾你。”   祝安点点头,转身穿鞋:“穗穗,你帮我将屋里整理一番吧。”她看着四周乱七八糟放着的书卷,有些烦躁。   “我一会儿收拾。”穗穗乖巧地答应。“姑娘,我已经把、衣服准备好啦。姑娘是否先沐浴?”   “好。”祝安点头。   话音刚落,易来笙就带着神医进了屋:“祝安,这是神医。”   “神医?”祝安有些奇怪,“所以呢?”   “昨晚你发高烧,穗穗及时发现了。今天找了神医给你,治病。”易来笙扫了男子一眼,最后两个字说的分外勉强。   “那昨天晚上有人帮我敷冷毛巾和喂药是吗?”祝安一边想着晚上嘴里的苦涩感觉,一边看着男子走向床头端起一个碗。   “是穗穗那丫头。”神医开口,“乖乖,你看这针,锈成什么样了。”   “倒是感谢她。”祝安笑道。碗底都有针锈的黄色痕迹。   穗穗正好领着婆子进来。易来笙看到大木桶,了然地对祝安说:“你先休息吧。有空我和你说一下阵法的事情。”   祝安泡在热水中,空气氤氲了一层潮湿温暖的水雾。梦境,发生了这么诡异又不符合逻辑的事情,自己却无法判断。那个梦中的少女大概就是逐言吧。祝安深深叹气,盘腿坐下,让内力环遍一个周身。   吃了午饭,祝安烦躁不堪,拿着一柄长剑对着一棵小灌木不停地砍杀,穗穗的眼睛看直了,根本来不及阻止。等到缓过神时,已经剩下些残枝败叶了。祝安微微偏头看了脸色不大好的穗穗,抿嘴暗叫不好,一个转身跑了没影。   身后留着一串穗穗的惊叫。   祝安心情还未大好,就被带去了易来笙帐中。晏则不在,估摸着去练兵场训练了。   “将军。”   “穗穗说你下午砍了一棵灌木?胡闹。”他批评着,却没有生气的语调,甚至脸颊上还有一个淡淡的酒窝。这种微微宠溺的感觉让祝安愣住。   “我叫你来不是因为这个,而是阵法不要再拖延了。”   祝安听到这儿,也收了心,仔仔细细的听着他的描述。“五行,本就是相生相克的。我虽没有过多的练习过,但是古经文看的却不少。番邦明显对我们很了解,天子的命神为水,他们就用主土的阵法。”   “那么,我们应该怎么做?”易来笙有些焦虑。   “水生木,木克土,我认为关键在于木的应用。番王命格为火,但是那个带兵的将领忌神却是木。他们实在是疏忽了。”祝安喃喃着,“将军,你呢?你的生辰八字?”   “我…”易来笙犹豫了一下报出。“乙亥,乙酉,壬辰,乙巳。”   祝安揣度着:“木水,木金,水土,木火。五行不缺,木生火,木克土。”冥冥中有一股力量在帮着自己。“我最迟明天一早给你阵法。”   “好,多谢。”   祝安露出笑涡,默声出门。   由于祝安面色太过凝重,穗穗就没敢出言打扰,只是鼓着腮帮气呼呼地盯着祝安。“行了穗穗,我错了,我不会再砍树了。”祝安笑道。   穗穗脸色好些了:“喏,这是茶点。”   “谢谢穗穗。”祝安面子给的足足的,拈了一块放入口中。味道虽有些西域风情,整体不算差,甜而不腻。祝安咽下整块点心,喝了口暖暖的茶,满足的噫叹着。手边是一叠宣纸,磨好的墨,上等的狼毫笔。   “姑娘,那我就不打扰了。有事唤我就行。”   “好。你去忙吧。”祝安回过神,冲她摆摆手。   待穗穗完全退出房间,祝安才真正卸除了警戒,把一系列的资料一一搬到纸上。祝安手指不断的击打着桌面,叩击着思维。   晚饭就在房里简单的吃了,祝安揉揉酸涩的手腕,在兵营里闲逛了一会儿,恰好碰上无所事事的晏则。   “晏则,干嘛呢?”   “逛逛。你身体好了,是吧?”他紧皱的眉毛显示着焦急。   “早就好了,我身体好着呢。不过我现在的任务是帮你们布阵。”   “辛苦了。”他看上去不那么行色匆匆。“你注意身体,不舒服就不急一时。”   “明白啦。”   祝安坐在书桌边,阵法已经完成部分了。点上了烛灯,继续思考着。远处的练兵场上似乎有兵器交错的铮铮声,窗外的兵帐内都点起了橘红的烛火,给了沙漠一丝颜色,给了夜晚一丝温暖。西域的夜里其实真的很冷,只有多穿些衣物,把自己裹的圆滚滚地才敢出门。祝安又一直生长在南方,没经历过这种天气,多多少少有些不习惯。   穗穗估计和西域的一帮少女去唱歌跳舞了,外面没有踪迹。祝安有些疲乏,停下笔,困顿的趴着。指尖冰冰凉的,似乎怎么也焐不暖和一样。她呵了呵气,把手塞在脖子边,稍微恢复些暖意后继续趴着写。   夜晚静的可怕。   就像一场不会终止的宴席。   祝安完成了自己的任务。她明白自己不能选择太过厉害的阵法,这样很容易引起别人的警惕。如此自己未来的日子将很难过。她把阵法誊写到新的毛边纸上,吹了吹未干的墨迹,把久的草稿丢进了火盆里烧掉了。她起身去易来笙的帐子,影子在雪白的沙地上不停地变换着长短,被灯拉伸着,压缩着。   “将军,看一下吧。”祝安交过去。“这几处需要格外注意,不能有任何修改。其他地方你便自便吧,顺着你们喜欢的方式来。”祝安指着几处格外标注的地方,仔细解释起来。   易来笙从一堆书籍中找出了一张平整的纸,上面详细记载了些大军的布阵。他将两张纸摆在一起,前前后后看了很久,终于敲定了一种完美的阵法。他太过激动,险些把纸戳破。“妙哉,奇哉!”他转头对祝安鼓励道:“有你在我们的被动局面总算要结束了。现在轮到我们耀武扬威了。”他很快唤来了各个长官,仔细探讨这个新方案的可实施性;祝安在一边站了一会儿,觉得无趣便回去了。她对自己冲满信心。 作者有话要说:  好久没有更新咯 最近是懒惰了,自我检讨。。。 十二点到了,早些睡觉吧各位。马上我期待一年的维密秀又要开始了,时差太难熬了。 啊哈,毕竟明天是新的一天了 ☆、首战告捷!祝安为破阵绞尽脑汁   “祝安!我们首战告捷!”   晏则从战场回来,就兴冲冲地奔来报告喜讯。   “那便恭喜你了。”祝安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开始调侃晏则。   “你别说,”晏则拖了凳在祝安边上坐下,“我觉得,你的水平能抵得上将军呢。”他放低声音,却没有一点说悄悄话的觉悟。   “咳。”易来笙从门口进来,故意咳嗽了一声。“晏则,好巧。”他露出礼貌的微笑,却格外渗人。   晏则表情讪讪的,忽的不说话了。他抬眼看了自己的上司,趁他不注意偷偷戳了祝安一下,示意她救场。祝安忍不住满腔笑意,径自站起来给二人斟茶。“喝杯茶缓一缓吧。”   “祝安,你这是什么茶?”晏则喝了一口便觉得清香无比,细细尝又分辨不出茶叶的品种。他大呼惊奇。   “从京城带的一小把竹叶茶。”祝安也给自己倒了,“不金贵,但在卡伊却是少有。你们惜着喝吧,喝完这一口便没的供应了。”   易来笙清了清嗓子。“祝安,这次我们打的胜仗要归功于你。”   “那还真是抬举我了。”祝安不可能因为他的一句褒奖便忘记自己的水平了。“实话说,我的占星水平不高,只有阵法堪堪入国师的眼;首战告捷虽不是坏事,但会让敌手有戒备之心。我们之后会有硬仗要打呢。”祝安喝了口茶,很是忧虑。   “别灰心,我们都对你有信心。”晏则笑嘻嘻的,“若不是你,我们今天还是一败涂地的局面呢。”   祝安叹了气摇头。“我总觉得不会那么顺利。”她正了神色,盯着易来笙的眼睛。“我想了很久,下次带我去战场看看他们的阵法吧。”她经过了深思熟虑,慢吞吞说出了自己的考量。   “胡闹!”两人异口同声。   “不是胡闹。”祝安的面色有些凝重,“能布下这种阵法的,不是寻常人。我要当场看,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不行。”晏则依旧反对。   “这很危险。”易来笙揣度片刻,并没有直接否决这个提议。祝安一听便觉得从易来笙这个突破口容易攻破,她深吸一口气,打算长篇大论了。   “我是习武之人,在我不会执箸时便会持剑了。所以战场的厮杀我至少可以保命,你们不用担心我的,真的。”   “再说吧。”晏则皱眉。祝安看了眼晏则难得严肃的表情,也不再提及。只是趁着他不在意时,给易来笙递了个无奈的表情。   晏则似乎察觉了祝安的鬼脸,他皱眉对着她。“祝安,你是我现在最珍视的人。我不容许自己让你受一点点伤害,更何况去战场这种杀人不眨眼的地方。”他的眼眸深黑,幽深的祝安不敢去干什么忤逆他的事情。祝安以为自己的兄长就是那副展露在自己面前的样子,却忘记了他靠功勋一步步走到了今天;他的刀淬过多少血,只有他自己才清楚。   到底是个副将。他在祝安面前展露的,是他希望祝安认为他应该的样子,幽默,知礼,和善。但是他不可能仅凭这些活下去的。   祝安没有坚持。她能理解晏则的心情。   细碎的阳光像闪闪的水晶,铺洒在地面上,几乎要晃住人眼。一瞬间,祝安觉得安静的让她听见了阳光缓缓流淌的声音。   其实不止是不敢忤逆,更多的是感动。酸酸的感觉堵在喉咙口,难受的紧。其实,自己和晏则本就是一类人。血缘真的是一个很神奇的东西,两人不在一处生长,却拥有相似的性格和内心。一种血脉上的联通感从指尖蔓延到心脏。祝安能听见自己的心在“砰砰”的跳动,血管在随之扩张和收缩。   “我知道了。”祝安听见自己的声音,来自遥远处。她清楚地感觉到声带在颤动。“可是,只有先帮助你打败敌军,至少让他们短期不再进攻,我才能赢得时间去找到父亲留下的东西。”祝安清浅的嗓音如同水纹,静静的。“这是我出来的根本目的,这也是我辛苦学习这么多年的体现。我很希望能凭着我擅长的东西,帮助你们去打败敌人。我总不能学了阵法这么多年,一无所成吧。”她轻笑了声,笑声苦苦的。   祝安停了停,盯着自己的影子:“我知道你们担心我。但不管如何,都考虑一下吧。”   易来笙眯着眼,不明神色的点头。   “哥哥。我想战争早些结束,我能寻一个小城安静地过日子,不用再来来去去奔波了。可惜啊……”   晏则收回了刚刚的施压。“可惜?可惜什么。”   “我注定要呆在京城一辈子的。”祝安说起这个满是遗憾,似乎这真的会发生一般。她感觉到了他们的好奇眼神,解释道:“我早先学练习时,曾拿自己算过。”祝安走了几步,躲在树林阴翳处。“这本是神师的大忌,我却干了。我清楚的知道,我会和京城相连相生;不管我是否乐意。”   晏则皱眉。   “其实,我们每一个人都是。京城与你,相克相生,难以分离。”祝安此刻真的像个神师,故作玄虚的叹息。   晏则忽然打了两个喷嚏。   “祝安,好好休息吧。沙漠天凉的早,不好熬。”易来笙见状,看了天色渐晚,好生嘱咐了几句,拉着晏则离开了。   祝安忽然觉得很疲惫。自己的愿望不得实现,有很多事情想去做却不知道从哪里做起,太多人担心自己的能力。在他们走后,她一个人坐在黑暗无光的屋内,敞着窗看向外面的夕阳。火红火红的,远处就同火焰山一样;可惜烈焰太凉了,凉的人心生疼的。   “小姐怎么不点灯?”穗穗来送晚膳,见她一个人坐在那里被吓到了。“开窗做什么呢,凉气都灌进来了。不过小姐到底在看什么,外面黑漆漆的什么都没有啊。”穗穗喋喋不休。   “什么都没有吗?”祝安反问。其实是有的,有一片夜色,有太阳落山后的难得静谧,有涌动在夜色里的很多黑漆漆的事。她的眼神在一片黑色中愈发明亮,亮的好像星星落了进去。她拿起画笔,忽然就想画些什么来排解心里的很多东西。   祝安慢慢把画卷起。画上,是一个绝色少女,以飞翔之姿,在山崖中。她的身后,开满了火红的茶花。祝安画技见长,情感更烈。她画出的分明是梦境,却不知道此梦是否在现实有所照应呢。   陆续又有几场小战役,祝安和敌人平分秋色。晏则最终同意让祝安远远地在高台观察,并不离近。   然而不论是关乎阵法,还是打仗的方略,都没能占上丝毫便宜。祝安处境情形算好,易来笙却是更为头痛。皇上下命,不胜不归。   祝安的心理转圜的很快,不被这些所扰,但别人不同。   天气就这么一天天冷了下来,沙漠更为明显。白天还在蒸笼里烤着,晚上却又浸在冰水里一般,寒冷刺骨。   易来笙的帐子里燃着银丝炭,暖融融的。三人加上另一位副将季毗,对着沙盘叽叽喳喳谈论着。祝安坐在一旁,呆滞的望着烛火。   “那个。”祝安刚一开口,众人都瞧着她。“我觉得,敌方的神师的厉害之处,在于他通晓人心,他总是会知道我的下一步,但不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你们可以从这一方面下手。”祝安悠悠地站起,拿着剪刀剪掉多余的烛芯,随意翻了几本书,就向门外走去。   “你去哪里?”   “我大概知道他们接下来的阵法了,我要寻找应对方法。”   易来笙起身,帮祝安掀开帘,一股冷意直冲肺腑。祝安不由得打了寒战。“算了,天气太冷,你就还在这里写吧。”易来笙招手,示意门口的士卒去取祝安的书籍。   祝安犹豫了一会儿,点头:“也好。”   季毗也是个年轻的将领,但却身经百战了。他撑着下巴,问祝安:“他们这次的阵法你怎么会知道?你刚刚也说没那么多巧合。”   “因为小女聪慧无比。”祝安早就和季毗熟络了,开着玩笑。   “嘁。”季毗也学着祝安,一动不动的看着烛光。“你说真的,怎么知道的?”他盯了一会儿觉得无趣,转头问她。   “因为,”祝安故意卖关子,“这是他们最后一条路,同时也是致命一搏。”她又颦眉:“或者说,下一次,他们只是试验阵法是否有效;而过些日子,才是真正的战争。”   听了她的话,竟没人出声。   过了好一会儿,易来笙才问:“那有没有什么解阵方法?”   “阵法不比□□,解决也不是一句话就能过的。”祝安接过书,踱步到一旁的小桌边。“人在阵中,出了阵便是胜利;军在阵中,解阵不代表赢,也许出去了才是腥风血雨呢。”祝安看了点头的季毗,开口:“但是,阵法和阵法之间,相容也相斥。用阵法间的斥力,才会有成效。这也是我没有来时,只靠季毗却没有成效的原因。”   季毗突然想到了什么,试探的询问:“祝安,不会他们用古阵法吧。”   “难得聪明了一回。”祝安没有回头,只是在轻轻磨着墨。黑色的墨汁便汩汩流出,毛笔微调,笔尖便开了一朵黑色的花。   季毗在一旁和两人介绍着古阵法。“那是没有解法的东西。很难摆出,更难破解。我刚开始接触阵法时,我师父就说这是神一般的东西。”   易来笙不由得看了平静如常的祝安一眼。她的睫毛在昏黄的光影下显得更为纤长,白皙饱满的额头上有几绺碎发,俏皮而生动。嘴唇微抿,显示出一种倔强和不屑。她是一个骨朵般的少女。她是傲立在冰雪之巅的花。   她也是一朵不可亵玩的花。   祝安听见了季毗的话,却没留下任何波纹,连手指的微颤也没有。她既知道,就会致力于破解。既然有人创造,就应该让人毁灭。创造和毁灭,是如正义与邪恶一样的,孪生兄弟。不可能真的存在无解的古阵法。   祝安会找到方法,给予敌人最后一击。   她发誓。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四级考完啦 最近赶了无数篇论文/还有一个月之后的期末考试 要准备的真多啊 立一个flag,寒假多多更新 没人看我也要更新啊 ☆、乘胜 祝安欲至卡伊   有过胜利,对待失败就不会像以往那样安然了。   这一场是否胜利,祝安并不知道,但是她内心极恐惧即将发生的一切。她一夜辗转反侧,终究没有睡好。她觉的眼睛酸痛的紧,但是一闭眼就是睡不着觉。再睁眼时,已是晨曦初露。她理了理衣着,仓促地洗漱好,便小跑去了前厅。   大军,早已趁着夜幕离开了安逸处。   站在城墙上,已经看不见任何人影了。但是祝安知道这一群保家卫国的人在几个时辰前穿过这一道厚厚的城门,前往那片能埋葬生命的地方。回眸处,残阳如血,血红的不象是日出时分。   不知过了多久,祝安就一直站着,耳畔似乎听不见任何声音。但是闷声却存在着,祝安一直都知道。闷的人心底怪难受的。   金戈铁马,战鼓雷雷。   易来笙照着祝安事先的阵法,带领将领布阵。侧身,硬生生地躲过敌将的飞箭,举着长剑刺穿身旁小兵的喉咙。脸上,手上都是血迹,分不清是谁的;他抬头,太阳是雪白的,白的让人绝望。白色的太阳底下,晏则领着另一支精干的队伍奋勇杀敌。   两队人马逐渐融合,组成一个交互交融的上古奇阵。   “这个上古的阵法强调了阵眼。阵眼,即整个军队的灵魂。寻找到阵眼,刺穿它,即可破阵。”易来笙耳畔回响着祝安的轻柔言语。“但是,既是上古之阵,阵眼就不可能简单的出现。自然,也不会简单的被攻破。”他转身,举起宝剑,直直地划过去。   “我做了一个大胆的尝试,将军。”祝安的声音很自信。“我来做阵眼。阵眼不在阵中,不管他们如何去想,都是想不到的。”她看了一眼几人担心的神情。“别担心,我没什么危险的。毕竟我不在战场杀敌,不是吗?”   但是祝安刻意隐瞒了一个事实。   做阵眼极其危险,以人为阵眼本身就是一件难以达成的事情;更何况祝安没办法亲临现场,很多危急状况只有靠揣度。年轻的她明知凶险,却义无反顾;初生牛犊不怕虎,这句话放在哪里都十分正确。   祝安慢慢开始感觉到不适。   先是有些胸闷,慢慢的想呕吐,整个人眼前一片昏花,好像看不见任何东西,也听不见任何声音,只觉得天地间独我一人。祝安想找个椅子,却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只好靠着墙根坐下来。过了一会儿似乎是好转了,也能看清楚东西了,只不过看到的东西都是红通通的血色,万物都蒙了一层血雾那样。嘴里也弥漫着血腥味,祝安忍不住想吐;却又因为空腹,什么都吐不出来,整个腹部都在绞痛。   祝安勉强回了房,躺在床上。疼痛感并没有消失,反倒更重了。疼的祝安想哭,却又哭喊不动了。她疼的几乎昏厥过去,总之在此醒来时,穗穗已经送来了干饼和热奶茶。   虽然饿极,但是祝安问道奶茶浓浓的羊膻味就反胃。她就着前一天晚上的冷茶把干饼嚼光了,肚子总算有些东西,不至于饿的疼痛。   这场战,打的真是难熬啊。   不过到底是胜了。   消息祝安没有立马听到。那时她正搬了榻在小院里午睡。太阳暖烘烘的,照的脸颊都红红的,裹在被子里像一个蒸的粉嫩的包子。   来人的脚步很轻,怕吵到了她的睡眠。“嘘,小声些。”祝安只听到这样温和的声音,像是上好的古琴,弹拨之后发出袅袅仙乐。她睁眼,只看见一个高大的踏实背影。   晚些时候,祝安进了军帐,他们正在讨论着战争时的见闻。见是祝安来了,季毗将他绘好的草图递给祝安;这个阵的模样甚是眼熟,祝安把随身带着书翻阅了几下,果然找到了。   “我猜测的没错,是轩辕阵。”祝安经过深思熟虑下了定论。“只不过轩辕阵这样的上古妙法失散太久,今人也并没有本领将它全数施展。这估计是一个小小的试探吧。”祝安觉得头大,“阵法的关键除了阵眼之外,师父曾经告诉过我,还有一样妙极的东西,叫花柏。”   “那是?”   “是一味珍惜的中药材,估计皇宫里存着几株吧。花柏药用价值高,关键是很难获取,所以很少人知道它的妙用。我们也需要这样的花柏来助我们成功。”   “你说,皇上会把花柏拿出来给我们吗?”季毗问。   “显然不会。”祝安摇头,“史上没有先例,皇上又是墨守陈规的人。如今只有一种办法,就是我们亲自去采摘。”   “你说说,这花柏长在何处?”易来笙敲了敲桌子,问道。   祝安顿了一下,“雪山之巅。”她见大家都一脸诧异,又说的更详细了。“千寻雪山就应该有。”   “我会派人去的。”晏则看着祝安的表情,直接拒绝,“你不准去。”   “可惜的是,只有我认识花柏。”   晏则气急,却又无可奈何。最终易来笙打算陪着祝安一起去千寻山,而剩下的将领留在这里训练士兵。   “祝安,这花柏怎么个用法?”   “把它制成香,熏你们几个将军和有可能接触到阵眼的士兵的盔甲。”祝安细细解释,“这个不用担心,我来做便好了。”   “你身边不是有个侍女吗,如果累了可以换她来做做。”   “好。”祝安嘴上答应着,心里却不敢把这任务交由任何一个自己不信任的人去做;独自闯荡久了总会形成一种难言的孤僻和孤傲。   事情就这么被定了下来。祝安找了个不饱,布料厚实,内层拿油布缝的严严实实。千寻山常年冰雪覆盖,难保雪化成水不会损伤了包里头的东西。至于水和食物,祝安也都备齐了。   在前往千寻山之前,祝安打算先把制成熏香所需的其它东西都准备好,防止一回来就面临艰巨的局势,自己来不及准备。她把几样草药切碎,放在静止的小磨盘上研磨。这磨盘是皇后娘娘赏的,玉料不算上好,色泽也一般,却难得的细腻,配得上皇家的身份。她一遍遍研磨,并用小杵加以辅助,直到草药残渣均匀而细腻。   取出橱柜中的透明膏脂固体,把它用小刀一层一层切开,再将草药的碎渣均匀铺在夹层中。绿色,便一层层得变的浓重了,像是宴席中一道精致的糕点,细致地放在白瓷盘上。祝安将其用纱布小心裹好,整个浸入药汁中,又拿陶瓷坛封好,防止药汁药效的外泄。   洗净了手,祝安把前些天送来的信件取出来一封封阅读。都是来自京城的,也不知寄出来多久了,自己这会儿才收到。祝安想着,不由苦笑一声。她拿起最上面的一封信,来自庄药符。她说,药敏姐马上要出宫了,家里也准备了婚事,就等她回家之后一项项去准备。药敏,那个聪慧至极的女子,终于也迎来了她的出头之日了啊。祝安发自内心地希望她幸福。   第二封是薛亦夕的,她详尽地叙述了京城发生的各种琐事,内容杂乱,就好像每个明媚的下午她在茶桌旁边的碎碎言语。她最喜欢这些八卦了,只要这些八卦不出自她的家族;她总爱穿湖蓝色的衣衫写信,这样不会显得太脏乱,也不会太黯淡;她的眉眼永远闪亮,执笔书写的速度极快,所以信纸上有不少修改的痕迹。   祝安光是想象,就能想象很多了。那些同她们在一起的快乐日子,都是生命中的奢侈片段;来了京城能识得这般好友,也是自己的福分。   最后一封,是国师的。   他很讨厌写信,之前不少的信都是由祝安代笔的。因此收到这封信的时候,祝安内心的讶异可想而知。她小心地撕开,发觉是国师亲手写的,除却惊讶之外更多了不安。   国师只写了几个字。   “吾徒,慎于远行,祝君安。”   祝安一字一句地念了出来。   看来,国师是知道了什么,却碍于天机难以表达。祝安把信折好,收到盒子里。国师也是了解自己,他知道自己虽不是多言的人,却难得的固执,很多事情下定决心去做不可能放弃。所以他不会阻止自己的行动,只会在后方叮嘱:千万小心。   可爱的师父啊。   祝安摩挲了几下信封,拿起了笔,眼睛酸酸的。她写了几个字,却不知从何处说起。取出火折子和火盆,将写错的信丢进去,点燃。火舌很快吞噬了薄薄的纸张,连带着黑色的墨迹也跟着烟消云散。祝安盯着宣纸逐渐变成炭黑的灰烬,任凭火的温度炙烤着脸颊。   第二天,一封信被送到了驿站。信上是女子娟秀的字迹。   与师书   尊师为上。   得汝尺素,甚为感激。至余使卡伊,已三月有余。余读书布阵以度日。然战役艰险,再战恐难以拒敌。吾忧甚,若未能保家,实属憾也。吾亦恐背陛下之隆恩,恩师之教诲,故欲寻花柏于千寻山。吾若有难,难以报师,愿得汝之谅。   不肖徒祝安敬上 作者有话要说:  好久没有更新了啊 虽然依旧没人点击,不过只要我写,我就会放上去 毕竟写文也是为了自己嘛 ☆、祝安为寻花柏千里赴嶙峋   千寻山,既然名曰千寻,自是高耸入云的。不仅如此,从卡伊前往千寻山麓,本就是前往高原,必定费力。   祝安明白这一切,内心对于拖累了易来笙有些隐隐的愧疚感。好在易来笙善解人意,也没有露出什么厌烦的神色,祝安才稍稍安了心。易来笙自然也察觉了祝安的唯唯诺诺,心中基本了然,故也做了一副不太在意的模样,就是生怕心思敏感细腻的姑娘有所负担。两人各怀心思,却都不做声,一时间压抑的很。   祝安将物件系在马的缰绳上,微微抚慰着躁动的马儿,一个帅气的翻身骑在马上。为了长途跋涉,祝安摒弃了普通的柔软衣服,换了一身厚实的骑装。蹬着牛皮镶银的马靴,整个人容光焕发,分外英气。祝安特意将长发束起,用簪子固定好,露出的洁白脖颈更显不同以往的妩媚。   易来笙忍不住侧过头,盯着祝安□□的肌肤看了一会儿。不久便从屋内取出一件黑色的、质地却极其轻薄柔软的斗篷,罩在祝安身上,把祝安的脖颈,面颊都遮的严严实实。而后,才满意的点头,牵着马出门。   祝安挠挠后颈,有些不适的左右乱动着。忽然又意识到什么,象牙般白皙光滑的面颊上覆了一层嫩嫩的粉红,露出几许难得的小女儿模样。   可惜易来笙并没有察觉到。   易来笙的心脏也在怦怦跳的厉害。刚才替祝安披上斗篷时,离女孩很近,近到呼吸着对方的气息,可以嗅到来自少女的清香。那是一种清澈却极其诱人的味道,好像夏天的杨梅,清甜的让人心底发痒。   易来笙不自觉的咳了咳,双颊也有粉云飞过。僵硬地上马,避免着与祝安的眼神交流。   “将军,你说这行程有多远?”祝安看着军营逐渐远去,站在门前的晏则和季毗也都模糊成一个点,逐渐消失了。她逐渐觉得尴尬,尴尬时便想着说些什么。   “唔,”易来笙抚着下巴,略思索了一会儿,“大概半月吧。半月,可以到山脚。”过了一会儿,他又补充道:“我们会中途换马,估计也会折腾些工夫。这些马匹都是经历惯了平地的,千寻山可是在高原。”   祝安觉得好奇。“我只听说过,没有实际瞧见。这次也倒是有机会去瞧瞧了。”   易来笙倏地笑了:“前朝的蕴阡居士,写遍了天下的景致,千寻山自然也包含其中。他写了一本《阡陌传》,更是奉为经典。”   祝安自小哪会关注这些,这会儿也就似懂非懂的应了一声,默默地说:“你懂的多,倒不像个将军。”   “的确,我是官宦家庭出生,原本打算做文官的。”易来笙陷入深思。“男儿幼时大多喜欢舞刀弄枪,未曾想到有一天竟吃这碗饭。”   “世事难料。”祝安察觉的出他的情绪波动,但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哥哥虽也是武官,却什么都不晓得。”   “你哥哥是武状元,自有他的出色处。我比你哥哥长了几岁,官阶也高了一些。若非如此,你哥哥的成就估计不略于我。我同晏则是知己,都有些同感;比如建立功勋父母却未能见到,这便是我们的一大遗憾。”   祝安没有回答。   “就连我的姓,也硬生生改掉了。”易来笙语气里,透着一丝不满与嘲弄。   “你是被赐姓的?”祝安很久前曾听说过有赐姓这一说,但见到他时却没有想到。   易来笙点头,向嘴中倒入一大口酒,“我本姓杭。”   “所以你的字是竹杭。”祝安回味一番,“的确好字,同你的名也有些呼应。笙即竹生,字为竹杭,这些讲究还挺多。”祝安笑了笑,“可有人唤你竹生?”   “并未。若是你唤,那也无妨。”易来笙笑道,很是潇洒随性。   祝安自觉说到了触及他伤痛的话题,默默噤了声。她一时没想到易来笙本身的性子并不如此,也不去深究他随性的原因。她过了一会儿察觉到又有些尴尬,从脑海里挤出一个话题,抿着一张笑脸,问道:“千寻山,真如传说中那么可怕吗?”   “你竟不知晓任何事就莽撞地来了。幸好有我跟着,否则你将如何还未可知。”易来笙无奈地扯着缰绳,“千寻山,不算最高,也不算最骇人。但在这个季节去,并不是什么明智的决定。”   “哦。”祝安垂下头,有气无力的回应,语气中有些懊恼。   “不过没关系,千寻山我也曾住过一段时间。”易来笙扬起眉,回顾着那段记忆,挖掘着那些岁月中波光粼粼的地方。“有我在,不用担心。”   祝安拨弄着马的鬃毛,深深地叹息。   待到夕阳渐渐西垂,两人才出了沙漠。不过由于夜晚地渐渐逼近,气温骤降,空气中也凝滞了冷气。祝安甚至觉得,自己呵的每一口气,都会迅速凝结成霜。夹紧马背,祝安伸手取过披肩,裹在身上,以取得一丝温暖。   “再坚持一会儿吧,驿站应该一会儿就到。”易来笙瞥了眼,淡声说道。没过一会儿,他直起身,神色奇怪:“你不是从小习武吗?内力护体倒不至于寒冷。”   “是吗?”祝安怔了怔,苦笑,“我的内力是几年前才猛涨的,至于怎么抵御寒冷,却从不知晓。”   “真是怪事。”易来笙无奈,“气沉丹田,将内力环便周身 ,而后归于丹田之中。这么简单基础的东西,你竟然不懂?”   祝安讪讪地笑,依言照做了。果然气脉中又汩汩温暖溢出,流淌至全身各处。祝安一点便通,全身暖融融的,却并不出汗。   易来笙赞许地看了祝安一眼,一甩马鞭,又加快了速度。   夜,愈发沉寂。   待到二人到达驿馆时,已经接近午夜。沙漠虽在身后,但隔着老远依旧听得见饥饿的野狼在嘶吼,仿佛能看见狼群眼中的荧荧绿光。祝安梦见过狼群,尽管那不是真实的,但祝安印象里的狼都是那般凶狠残暴的,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不知是不是提前说过,驿馆里还有守夜的小二。他点亮了烛灯,默默地将二人迎了进来,轻声说道:“两间上房已经为二位准备好了。”   易来笙丢了一贯铜钱:“麻烦了。”   小二有些薄喜,却并不外露。“谢将军打赏。”   这里物价有多低祝安也清楚,一贯铜钱在京城不算什么,但这里却是值些钱的。小二的喜怒不惊倒是让祝安略惊讶了些。不过反过来想想,沙漠边上的唯一一家驿馆,小二想必不是普通人,这样想倒也释然了。   踩着楼梯上了二楼,径直来到最里面。两边的房间灯都熄着,不断地有鼾声传出。小二停在房门前,举起烛灯就着昏黄的灯光看了看,“吱嘎”一声打开。   易来笙示意祝安先进,自己则来到另一间门前。祝安回头扫了一眼易来笙,而后抬步走了进去。里面很干净,虽谈不上舒适,但在漠土边希望也不应该太高。   祝安直至此时才困倦极了,直接脱了外袍和衣躺在床榻上,进入梦乡。   这一觉,时间并不长,但极其舒适。祝安朦胧着睡眼,将窗户打开成一条缝,拉开门闩,让清晨的凉气穿过屋内。门忽然被敲响,祝安一愣,手便随即触上了匕首。   “客官可是醒了?奴是来送水的。”清爽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祝安收敛了戾气,懒懒地开口:“进吧。”   来人是个女子,不超过二十的年纪,处世却很利落。“热水咱给放这儿了,有什么吩咐就拉铃。”   听见祝安在帷帐后应了一声,她便娉婷地离开。   梳理了面颊,祝安又取了毛巾蘸湿了擦抹头发。好在斗篷的面料特殊,不容易弄脏,也不易有灰尘,免去了清洗的麻烦。   梳洗完毕,祝安收拾好包裹,提着水壶出门,走到易来笙门前。   “将军,是我。”   易来笙打开了房门,又叫了一份早点。“昨晚睡得怎么样?”他客套地问着。   “不错,可能是累惨了。”祝安灌了整壶的水,塞紧壶口,随手拿了个窝头塞进嘴里。   “我们加紧速度,争取早日到达嶙峋城。”易来笙拍了拍祝安的肩膀,郑重的说。   “放心,我不会拖后腿的。”祝安轻笑,站起身将匕首绑在腿上,骑装的英气展现地淋漓尽致。而祝安最为宝贝的长鞭如今也像腰饰一般系在腰间。这条鞭是在卡伊城内发现的,是个宝物,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却坚韧的很,刀剑难以割断。鞭体呈现出一种妖冶的紫色,隐隐发黑。更甚的是鞭子上有着倒勾,杀伤力巨大。祝安鞭子本就耍的不错,再加上这条鞭极其顺手,祝安觉得它一定是未来的好帮手。   最终,在一旬内,两人终于到了嶙峋城。   嶙峋城,本名临寻,取“临近千寻山”之意。经过岁月的磨蚀,逐渐变成了“嶙峋”。   嶙峋城内已是高原。祝安虽是一步一步慢慢上来的,却也还是有些气闷。易来笙到底是生活过的,比起祝安自是好了不少。   好在休息了一天后,内力逐渐适应了,人也渐渐恢复。两人打算休整休整,即刻出发。   这几天,易来笙没有找客栈,而是寄居在藏民的家里。男主人是一个勤恳老实的中年人,极富经验。而他的儿子,一个帅气的藏家小伙儿,则更加活泼一些。他会讲汉语,也有一个汉族名字,叫圣光。   “我大概知道花柏在哪里。”圣光很是自豪。“但是太高太陡了,我上不去。”   祝安和易来笙对视一眼,两人都庆幸与惊喜。易来笙随后回答:“知道大概位置就行,真是麻烦你了。”   圣光挠挠脑袋:“真能帮上忙?那我就尽力了。”   有了向导,一切变得容易了。准备好食物和水,用特殊的方法捆在身上,而后穿上厚实的挡风斗篷,便出发了。   不得不说,千寻山上的风景少见而且好看。一种高原山脉的独特气魄和雄浑气势让人的身心得到震撼与洗礼。祝安甚至觉得,一个没有宗教信仰的自己,呆在山里都有种潜心向佛的冲动。   好在仅仅是冲动。   祝安缓过神,看着圣光背着药篓子走走停停,便询问道:“你是在采药吗?”   圣光一愣,尴尬地笑了:“我上次看见花柏时,一路上就都是宝贝。所以……”   祝安点点头,蹲下身拈了些泥土,随风撵开。“那么,只要这条路上满是宝贵的药材,那么很有可能就是寻花柏之路咯。”   “应该……是吧。”圣光有一丝犹豫,“这,我可不好保证。不过,整个村子里见过花柏的,可能只有我了。”   “花柏生长之地极为严峻,却也同时符合了其他一些珍奇。”祝安点点头,示意圣光继续前进。   “二位,真的,如果我没有找到,可千万不要怪罪我。”圣光见了祝安有些焦虑的模样,不由地紧张起来,说话也结巴起来。   “能遇见你,是我们的福气。就算找不到也不用自责,只是我们运气太不好了而已。”祝安宽慰道。   “带路吧。”易来笙更显干脆。   走了可能近一个时辰,圣光迷茫的眼神突然闪过一丝坚毅。“应该就是这里了,凭我的经验沿着这里向上就是花柏的生长之地。”语气里有抑制不住的喜悦。   “谢谢你。”易来笙抬头,眉头紧蹙。“花柏,真真是个伟大的东西呢。”   “物以稀为贵吧。谁叫它价值高呢。”祝安盯紧了眼前陡峭的山岭,有些无奈。“这下我们得小心了。过了这个坡,可就是悬崖峭壁了,稍有不甚。”祝安看了看脚下。“就是粉身碎骨了。”   “好了,我就只能送你们到这儿了。”圣光微笑的嗓音打破了死寂。“加油,你们可以的。”他朝着祝安眨眨眼。   “好。”祝安道。   看着圣光的背影逐渐消失在眼界,祝安才缓缓收回了视线,朝着易来笙道:“我们走吧。”   “不,不用着急。”看到祝安惊异的眼神,易来笙缓缓开口,“祝安你带着鞭子不是吗?”   祝安点头,将鞭子递给他。   易来笙伸手拽了拽,对鞭子的韧性表示惊讶。而后使劲一甩,直至勾住悬崖边生长的树木。   “你先爬,记得用匕首固定。”易来笙淡淡地说。   祝安依言,脚踩上一块凸起的石块,一边将匕首扎进山岩。拔下匕首,脚一边上爬,匕首则刺向更高处。就这样一步步向上爬着。   易来笙见祝安的动作还算稳当,便也开始随着祝安,同样一步步向上迈。只不过,手中一直系有鞭把,以防掉入深崖。   不知过了多久,祝安微微有些疲惫了,坚持了数步后,靠在树干上休息。   “我们,大概爬了多久?”祝安的嗓子有些干涩。她摸摸水壶,终究没有拧开,而是用舌头舔舔干燥的嘴唇。   “不知道,不过少说也有三个时辰了。”易来笙也有些疲乏,一手支着树,大口大口呼吸着。   祝安眯着眼望向远处。阳光不算刺眼,也许是海拔极高,身旁已经云雾缭绕了。远处的山脉连着山脉,层层叠叠的绿色像是水墨画,蜿蜒的墨迹好像是长在心里。山里有些常青的树,此时正是大显生机,山谷里不时有鸟撕裂的叫吼。无风时的枝叶间还会依稀传出细碎的声响,怕是一些顽猴吧。   祝安静静的笑了,“竹生,这里真的很美啊。”   “是美,不过不适合我。”易来笙瞟了一眼,没有什么反应,继续闭目养神。   “这倒是,你还是待在粗犷一些的地方吧。”祝安笑嗔着。   “好了,今天一鼓作气,爬上山顶。”易来笙长吁了一声,下令。   “好嘞。”   也许是美景触动心灵,祝安的活力一会儿就恢复了。两人终究在夕阳完全被黑暗吞噬之前,到达了山顶。   山顶很小,还布满了雪。但山的另一面却坡度极缓,还有一些天然的洞穴,可以供人躲一些风雪。易来笙寻找洞穴时,祝安忍不住俯下身,开始玩雪。   梧花山气候比较温热,很难得才会下雪。即便下了雪,也很难堆积起来。这里的一切都是全新的,让祝安忍不住想发掘未知。   “祝安,回来。”易来笙哭笑不得地唤着。   “来了。”祝安走进洞穴。里面刚好容纳两个人,但不拥挤。洞口烧上一堆火,恐怕里面也是暖融融的。易来笙真是让人惊喜。   “你快去帮我找些柔软的草屑,还有捡拾一些枯木枝。”易来笙望望东洞内说道。   “好。”祝安很快找齐了树枝。不过柔软的草有些困难,枯草应该都埋在雪堆底下了。祝安在山的四周游荡了半天,待到夜幕降临时,也只是勉强够一个人入眠。   “真是抱歉,我尽力了。”祝安远远的看见易来笙生着一堆火,才烤着什么,心里不由得有些歉意。   “唔,”易来笙看见祝安收获不丰,倒也理解,“没关系,这天气能找到这些,已经很不容易了。”他静静地望着女孩,火堆照耀的眸子闪亮,亮如繁星。   祝安点点头,有些黯然地走近篝火,双手凑近了烘烤着。木柴干燥而繁多,在火的燃烧下,发出“噼啪”的声响,干脆却有力。祝安默然无声,眼神却不时往旁边瞟:他好像突然很好看。   吃过饭,时光一下子变得闲碎而绵长了,仿佛在时空的碎片里偷拿了一片,慢慢打磨着。祝安将柔软的草分成两摞,自己斜坐在其中一摞上,避免岩石和冰雪的寒气由地面侵蚀入心。   雪域高原的天空,似乎比京城的,比所见各处的都高些,也更明亮。夜幕降临的有些迟,但宁静中偶尔透着动物或昆虫的呓语,夹杂着好闻的气息,神经都被自然的无穷力量放松了。   “看风景呢?”易来笙提着他的酒壶,也跟着坐在祝安身边。他的姿势,嚣张而霸气,像极了独霸一方的山大王。   “现在没什么事情可做,只好享受风光。”   “唉,”他长吁一口,酒气随之散开。“不知道这场战争何时才是尽头呢。”他的语气中,似乎充斥着无奈与心酸。   “这你大可放心。”祝安脸上闪耀着自信,“不论我们能否找到花柏,他们都基本不可能破解我的阵法。因为我创造时,就不知道该如何毁灭。”   “很有自信嘛。”易来笙笑了,“等这场战争结束,你如何打算?”   “自然是找到父亲留下来的东西咯。”祝安故作轻松道。   “然后呢?”   “然后?”祝安苦笑,这得建立在自己假使真的找到了卡伊城内的东西上了。“回京城吧,毕竟还有哥哥呢,我也不是孤儿了。”   “我猜想,那时候恐怕夺嫡之战打得火热吧。”   祝安惊异地看了他一眼:“你还真是,什么都敢说。我从小没接受这些教育,自然没什么感觉;你生在皇城根儿下,竟然如此,倒还真让我刮目相看。”   “天高皇帝远,再说我也是真话。”易来笙嬉笑道,一副初生牛犊的模样。   “如果我是第一天认识你,还真可能相信你这胡话。我们可相识很久啦。”祝安有些哭笑不得,出言讽刺道。   “我们不知觉竟已认识这么久了。”   “那时,你像个书生。”祝安胸口一阵起伏。那时,什么都没有发生。乌老爷活着,初林也活着。“你走以后,长州发生了很多事。我现在想想,当时令我难过非常的事情,如今看来似乎过了许久许久了。”   “真是巧。”易来笙接话,“没想到我们又一次遇见了,还一起上了雪山。”他话锋一转,又继续说道:“我很想逃离京城,但这又无济于事。”   “我等到尘埃落定后,就离开京城。我接受不了那种囚笼里的生活,和那些贵妇一样的生活。”祝安没注意,便被易来笙带入了话题。   易来笙不说话。你原来并不想待在京城吗?   “罢了,谈这些又有什么用?”祝安淡笑,掩去了一丝落寞。   “睡吧。” ☆、寻得花柏 祝安遇险   第二天一早,祝安便醒了。雪山的夜晚时刻充斥着凉意,让人不太舒服,自然也睡不踏实。   将干净的雪烧化,简单地洗漱了一下,祝安开始计划着寻找花柏。   花柏虽然叫“柏”,但实际上是贴着地面生长的一种类草植物。现在千寻山上布满了雪,让这个任务硬生生加上了难度。况且,自己需要烧制熏香,用量自然不小。   “呼。”   冲着山谷吐出一口浊气,祝安让不太清醒的大脑接受冷风的洗礼。虽然寒气浓重,但成效却不小。   祝安回头向着山洞走,看见易来笙迷糊着醒来。   “醒了?”祝安笑着闻,一边开始烧水。   “嗯。”易来笙清晨的嗓音带着些嘶哑,迷迷糊糊中却有最为原始的魅力。“你醒的很早嘛。”   “这种环境,不敢睡得太沉。”祝安向火堆中扔了一根木枝,任凭它噼啪作响。   易来笙不愧是军人出生,动作极快。瞬息间,他就已经洗漱完毕,整装待发了。   “既然圣光说是这里,我们就在这里寻找。”祝安沉吟片刻,继续说道,“圣光恐怕上次是夏天看到的,现在去找,难度不小。”   “怕什么。”易来笙自信地挑眉,“我不信我们的运气如此之差。”   祝安没有回答。只是坐在一方巨石上,仔细地想着什么。   “我们出发吧,天色已经亮了。”过了好一会儿,祝安才张口,慢慢地说。易来笙不知道祝安想了些什么,只觉得她忽然变得沉郁而沧桑了。   “好。”易来笙听见自己的回答。   经过一个上午的掘地三尺,二人终于合力找到了两株花柏。棕褐色粗糙的外皮,包裹着袖珍的根。叶子的绿中泛着紫红,仿佛在昭告世界这一个丑陋的植物实际上是了不起的花柏。   “这么多,够吗?”   祝安摇摇头,瞥了眼孤零零的叶子,胸口涌上愤懑。花柏的产率实在低,需求量又极大。若不是为了解阵,谁会找这花柏呢。   千言万语终究化成一声叹息,从祝安口中溢出。   “继续吧。再找几株应该就足够了吧。”   一边的草丛里传来易来笙低矮的回应。祝安漾出一个浅浅的酒窝,继续用匕首挖地。   “祝安,你来一下。”易来笙略带犹豫的声音闷闷地传来,让祝安有些疑惑。   “怎么了?”祝安直起身,一手支撑着腰,另一手捶打着酸涩的背,走去问道。   “这个是什么?长相尤为奇特呢。”易来笙将一棵植物连根挖出,小心翼翼地托着。   “这是?似乎是叫莫草。”祝安抚着下巴,有一丝犹豫地回道。   “莫草?”易来笙仔细念叨着,过一会儿依旧摇头,“不知道是什么,从没看见过。”   “倒也正常。莫草真正是稀奇的玩意儿,对于环境极其挑剔。照理不该长在这里,至于为什么会,我也不知道。”祝安耸耸肩。   “有什么用?”   “它是上古留下的珍贵植物,可以凝神。但有些厉害的郎中用它来治病,说是缓解疼痛。”祝安思索了一番,回答。   “可惜了我们的好运气了。”易来笙有些扫兴,将莫草随手丢在一旁。   “谁说的?”祝安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他一眼,赶紧拾起那棵莫草,掸掸尘土,将它用盒子装好。“这莫草有迷惑之效,可以混人心脑。我们,可算捡到宝了。”   易来笙敬慕地看了眼摆在盒子里的规规整整的莫草,凝神思索了什么,而后继续开始工作。   也许是莫草带来的好运,祝安不久就发现了花柏的集聚地。若不是易来笙心细眼尖,祝安一定不会注意到。   将挖到的草药全部放进匣子中,整整齐齐的摆着,祝安和易来笙准备下山了。山路是另选的一条,坡度较缓,草木众多,比起上山时的那条路好很多。毕竟东西不仅找全了,还有了额外的收获,祝安说什么也不可能把自己的命再悬在半空了。还是踏踏实实的好呐。   心情愉悦,脚步也跟着轻松起来。漫步在林木间,好像一种难得的喜悦与怅然在心中回旋。步履愈发轻盈,脚上也不知轻重地加快了步伐,祝安前进的速度飞快。   易来笙提着包裹,无可奈何地看了眼愈行愈远的祝安,扯开嗓子唤道:“祝安!”   山中似乎传来一遍遍的回声,像水面泛起的一阵一阵的涟漪。   “干嘛?”祝安被叫了回来,有一些纳闷。   “走慢一些,我们不认得路。”   祝安扫了眼易来笙手上沉甸甸的包裹,有些尴尬和愧疚:“那个,好啊。”   与此同时。山下。   圣光此时心里有些忐忑,他抬眼看了下坐在上位的大玛拉,惴惴不安地开口:“应该,不会有什么大事吧。”   玛拉瞥了他一眼,用平淡的口吻说道:“寒神降临,这一点你不会不知道。寒神之威,你也不会不懂。”说罢叹息一声,“罢了,你祈福吧。希望那两个年轻人可以幸存。”   玛拉起身,拍了拍衣服的褶皱,没有打量圣光一眼,取过自己的外袍径直往外走。走至门口,大玛拉忽地停了下来,眼神有些缥缈。她用苍老而沙哑的低沉声音说:“但愿,两个孩子没有走进善平措。”   圣光一怔。回过神时,玛拉已经走的很远了。只遗留下一个苍凉的背影,和踽踽独行的颤抖。“善平措。”圣光呢喃,“善平……”   善平措是整个嶙峋最好看的地方,风景让人有种置身云端与仙境的直觉。然而每到寒神降临的这一天,善平措则同样蕴藏了杀机。   那一天,整个千寻山都异常寒冷,气温骤降。而后千寻会迎来最冷的季节。善平措,最为明显。一个普通人,接受不了这种骤变;而就算逃脱了气温的束缚,也很难逃脱厚厚雪层下面的坎坷。   “但愿不会遇险,佛祖保佑。”圣光停止思考,阖上眼睛。他取出一串佛珠不断地念叨着,做着最虔诚的祈祷。   “竹生,你有没有觉得这里真的很美啊?”祝安忍不住又问了一遍。   “恩,没错。”易来笙深呼吸山间的空气,满足的噫叹了一声。   祝安有些惊奇他竟然会回答,讶异地扫了他一眼。“如果有笔墨就好啦。”祝安收回神思,慨叹了一句。   易来笙前进的脚步忽然停了下来。   “怎么啦?”   易来笙有些迷茫地看着祝安,过了一会儿缓缓开口。“你有没有觉得变冷了?”   “冷?”祝安安静了片刻,让运动的身体得到舒缓。“似乎,是有一些。”她皱了皱眉,“如果我没有记错,我们的的确确是在向山下走,不该变冷才对。”   “对。”易来笙移步,“所以有些奇怪。我们还是加快步伐吧,毕竟对这里谁都不了解。”   祝安点点头。   愈往前行走,空气就愈发的冷滞。祝安不得不调出内力,回旋在血脉之中。“竹生,我们是不是遇到寒流了?”   祝安语音未落,便看见说话时的水汽便凝结成细小的水珠和冰晶飘散在空中。   易来笙神色有些严肃,“我们接下来不要说话,那会浪费体力。坚持住,一口气跑回嶙峋城。”   “好。”   相互扶持着,依旧改不了温度的持续下降。天空阴沉到极致,竟开始下起雪来。   这是祝安见过的,最大的雪。   每一片雪花,都有鹅毛大小,从天上铺天盖地的坠下。地面肉眼可见的覆上又一层厚厚的雪。这也是祝安见过的,最可怕的雪。   两人的步伐由此减缓了下来。好在之前穿上了厚实的牛皮靴,防止雪水接触皮肤。易来笙和祝安就这样一前一后走着,山林忽然安静地不像话。   祝安冻得有些木讷,只是凭着直觉走着。忽然脚下一软,身子便不断向一边倾斜。   祝安来不及叫喊,也没想到叫喊。冰冷已经遮盖住了思想,遮盖了言语。祝安只觉得身子在不断下沉,一寸寸被雪淹没。   呼吸骤然急促起来。祝安的嗓口憋着声音,但发不出。   来自生物原始的直觉,她想向远远的易来笙呼喊求助;但来自自然的威压,她只能发出呢喃似的嘶喊。   谁来啊,有人吗?她在喊。   祝安感受到雪没进靴筒,逐渐盖过膝盖,腰臀,直向上身逼近。时间仿佛成了最奢侈也最浪费的东西。祝安却清晰感受到了时间的缓慢与流淌的飞速。   冻极了,没力气思考其他,只好做着最舒适的回忆。祝安眼前晃过许多之前的事情。   嶙峋。卡伊城。京城。长州。西杭。   生命的旅程进行的已经这么多了,自己却浑然不觉,心智与见识似乎也在潜滋暗涨着。遇见了一个个人,经历了一件件事。好像自己的这段美好的短暂的回忆也很美满了,美满到,就此停手也不可惜了吧。   就好像。祝安偏头。   就好像梧花山上的事情,来自很早很早以前。早到让人有种时空穿梭感。算了,就葬在这里也无妨。祝安忽然很累,求胜欲望逐渐淡了。   但愿哥哥,那个似乎很莽撞实际心细的男人可以平安。祝安缓缓的思索着。   易来笙?突然一张脸庞映入脑海,祝安有些愣住。易来笙啊,曾经觉得他是个很了不起,掩藏很深的人。他的确很厉害,但他依旧很善解人意,呆傻得可爱。像他这种人,前途必定极为广阔,极其通畅。   还有乌桐。那个坚强到固执的少女。   祝安对她,不仅仅是怀念和惋惜,心疼这么简单的。乌桐和自己,就是同一张纸上的图案,彼此无法相割。但是国师的到来,让祝安有一丝畏惧与慌张。   她离开了,她逃避了。   乌桐,对不起。   祝安在心底默念着。她已经说不动话了,已经不想说话了。   当然还有那个未曾谋面,也无法谋面的父亲。他的所作所为都让祝安有种被监视的微妙感觉。本不该发生的事情却发生了,从时间角度仔细想,并不合理。   易来笙踩着疏松的雪向前赶着,留下一个个脚印。天气实在太为冰冷,他不得不加了一层内力,以保持身体的温暖。   耳边什么都听不见,内力阻隔了一切,包括自己的呼吸。   过了一会儿,他有些疲乏了,侧身倚在树上。   他的视线在转到身后方的一刹那突然凝滞,跟在他后面的少女此时已然不见。脚印,也只有孤孤单单的一种。   “祝安!”易来笙大喊。   有雪从树梢落下,让易来笙激起一身冷汗。对,圣光说过,大喊会惊了山神,引起雪崩的。   易来笙有些自责,他顺着自己的脚印慢慢往回走。“祝安,不要出事。”   女孩,千万不要出事。   循着脚印返回,易来笙很快就找到了祝安。雪已经接近她的下巴,整个人基本被淹没了。   “祝安,祝安!”易来笙小心的呼唤着,“来,把手给我。”   是谁?祝安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却难以聚焦。声音也不太清晰,只能听个大概。她还是听话地将冰冷到极致的手伸入另一双温暖的,有一点粗糙的手中。   好像世界一刹那就这么温暖起来了。   “祝安,你还好吗?”   “嗯。”祝安自觉得恢复了意识与活力,张口胡乱应答着。   易来笙虚扶着祝安,飞速向前赶着。   人达到极限,总会创造一些不可思议的东西。易来笙就以一种非人的速度冲回千寻山脚下的村庄。   圣光,就站在村口。   “她,怎么了?”圣光的嗓子有些沙哑。   “没进雪堆了。”易来笙有些急躁,终日波澜不惊的面庞上闪过波纹。   “我没事。”祝安冲圣光笑笑,“我,只是有些累了而已。”她慢吞吞地走向房间,丝毫没察觉自己的感官已经失去了主要作用。   易来笙疾步向前,拽住祝安的衣袖:“找些药来吧,我还是担心。”   “也好。”   药是一位中年女人送来的,不是普通村姑的气质,反倒是慈眉善目,像是终年浸淫在香火中一般。靠近她还有一股并不浓郁的禅味,淡淡的气息更像是一层丝绒,让人非常舒适。   喝过药,□□的皮肤也涂了一些药膏,祝安便抱着铁盒回房。   房间暖暖的,让人有种欲睡的冲动。祝安将铁盒摆在床头,整个人倒在被褥上,眼睛微阖。身子似乎在一寸一寸地变暖,血液的流动又恢复了。   “嘶。”祝安倒吸一口气,从浅眠中惊醒。皮肤开始有些泛痒,目光可及之处变得通红。皮肤上生出了一粒粒的疹子,而皮肉之下又疼痛难耐。尽管敷了药膏,但依旧是痛楚不减。   祝安没有忍住,手微碰了一下手臂。一秒钟,有些微微的舒适;但下一秒,整块皮肤就皱缩,而后掉落。   祝安有些吓傻,赶紧起身。然而不论什么样的动作都疼到难忍,走路时就像血肉在皮肤之下搅和,以一种残暴的方式。   世界上恐怕不会再有这种疼痛了吧。祝安暗想。   祝安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发现自己的异常,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昏迷。只是一醒来,就看见易来笙趴在床头睡觉。   祝安睁眼,光明正大地打量着他。   他已经很累了,眼下是积累的暗青,皮肤也有些焦黄。胡茬也在不经意间冒出,倒给人增添了一些沧桑和魅力。他的眉毛长得极妙,浓密而有英气,却并不过分;整张脸来看,则有微妙的柔和感。   祝安觉得心脏的跳动很快。   其实,对易来笙,自己一直有种惧怕感。在长州时,祝安就已经觉得他非等闲之辈了。不过他的将军身份倒是有些让人惊讶。   本想远远地离着,却硬生生地系在一起。   祝安轻笑,却让他的眉毛一动,挣扎着要醒来。祝安偏头,朝着另一方向,不让他发现自己偷看他。   “祝安,”易来笙开口,“醒了?要不要喝水?”   祝安清明的眼睛转了过来,点点头应答。   易来笙轻轻扶起祝安,用枕头垫在她身后。而后从茶壶中倒了些水,微尝了一口,而后细心的用勺子喂着。   “烫吗?”   祝安半倚着,懒懒地开口:“还行。”   易来笙对着勺子吹了口,水面漾起了细碎的波痕。“苦了你了。”   “好在上天眷顾我,我现在还活着。”祝安咳了声,“万幸。”   “对不起。”易来笙背对着祝安,闷闷地开口。   “没什么对不起的,是我自己不好。”祝安明朗地笑着。“掉下去的时候就应该叫一声的,谁知道脑子也被冻傻了。”   易来笙面色讪讪,心中愧疚更甚。   “呵,别这么愧疚。我不是没事吗。”祝安瞥见易来笙的脸色,嬉笑着说道。   “什么没事,你都被冻伤了。”你差点没了。易来笙在心中默默地补充。   养了几日,呼吸着嶙峋城的空气,人也舒爽许多。祝安也恢复完全了。   与他们一一作别,祝安又一次踏上了旅程。从雪山脚下出发,与那种云雾缭绕的仙境之景分离,一路经过荒凉的黄土地,喧嚷的集市,怡人的山林,再是一片不知边际的沙土。好像又有了家的感觉。   “梦里不知身是客,却把他乡作故乡。”   祝安嗅着沙漠的干燥气息,熟悉泛上心头。这种熟悉感来的太迅速,也太过莫名,易来笙看来她只是恍惚了一瞬间罢了。   “回来了啊。”她的呢喃飘散在风中。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 ☆、竟有探子?险酿大祸   一回来,没的休息,晏则就催促着祝安。   大战在即。   祝安的准备都已经完全了。从柜子中将之前制好的草药膏拿出来,把花柏小心地切碎加了进去。祝安根本不需要在意它的味道,只用机械地将所有的东西加在一起。油脂只是一种使所有物品混合在一起的媒介。   莫草呢?   祝安不太了解它的禁忌。虽然大略地了解功效,但不敢因此来毁了自己的所有功劳。犹豫片刻,将莫草单独放好,自己走出房门。   祝安去翻找了书籍,好在书上详细地记载了莫草的各种资料,让祝安不至于慌了手脚。   “莫草,亦名莫忧草……性温,味苦,微甜。生食有涎液……食之,可易于入眠……生于黑土,常产自汀南,少有生于中原。”   祝安皱眉,好像有一些不对劲啊。   合上书页,祝安回了房间,小心地将莫草从花柏中挑了出来,用小磨子磨成粉。她忽然愣了一会儿,觉得这个动作非常熟悉。“我到底挑过没有?”她头有些晕乎乎的。   将所有莫草磨好,祝安从衣襟内取出一支细口小瓶,将所有药粉小心地倒入其中。将瓶子在手中摆弄片刻,祝安咬咬唇,还是放回了怀中。她只想着谨慎些,若是错加了一味药后果不堪设想,若是不加,貌似也没什么坏处。这个莫草就留给自己吧,也不算浪费了这样珍惜的药材。   收尾工作并不难,整理了些用具即可完工。   祝安落入闲暇,思索片刻,就带着随意的一本书出了门,前往易来笙的军帐。   “将军,”祝安跨进军帐,扫了眼室内,“季将军也在呢。”   季毗微笑着朝祝安点头示意。   “你们先聊,不用管我。”祝安瞧见他们聊得火热,便知趣地径自走到一旁,翻起书来。   易来笙眼神不自觉地瞟了房间的那个一隅,见着女孩正安静地坐着,心绪也渐渐平和。他继续听着季毗的报告,嘴角却又隆起。   “将军?”   “嗯。”易来笙回想了季毗的话,点点头。“这件事就由你来办吧。”   “好。那末将告退。”   “季将军走了?”祝安转身,帐子里空空荡荡的。她将书本翻开,里面夹着一张手帕。   “这是……”   “父亲给我的丝帕,藏在摘星楼。你可以看出它和卡伊的关联吗?”   “关联?你折煞我了。这个不就是一方普通的帕子吗?”易来笙仔细端详了一番,扫兴地说。   “这个一定与卡伊有所关联的。”   “可这上面什么都没有。”易来笙撑着下巴,思考着。   “是啊。”祝安有些无奈。她摇摇头,“不想也罢,不急这一时。对了,我还有一件事要说。”   隔了不久,属于卡伊的最后一场大战就开始了。如果胜利,将士将会向前推进,直至把那些游牧鞑子赶出荒漠;假如失败,卡伊就会失守。   所以这是伟大而恐怖的一战。   祝安早早把他们的盔甲熏好了。为以防万一,她也拿了块准备大战开始时在自己身边烧。   “小姐,他们已经出发了。”穗穗在一边叫唤。   “嗯。”祝安凝视远方的眼转回,瞟了下穗穗,没有过多的言语。“我去城里的庙堂,你不必跟上来。”   “好。”穗穗看着祝安远去,叹了口气。   祝安并没有去庙堂,而是坐在城门的一隅,面前放着一只精致的香炉。那块饱含着心血的香块就静静地放在里面,圆润而透明,好像一块上好的水晶。   那种生死之间的感觉已经领略过一次了,自己虽是很幸运地从地狱逃脱,但不代表那些战士也是。他们,也许面临着生死别离。那些稚嫩的英勇的脸庞,也许就是最后一次看了。   战争,从来都是会死人的。死的是谁,从没人关心过。   在城墙上可以遥望他们,可以感受战场的金戈铁马和煞气。她敲击火折子,点了火。炽热的火舌在炉内翻滚流动,吞食着燃料。火也映红了祝安的粉嫩脸颊,映的眼眶有些暖了。   暖的心涩涩的疼。   火的暴烈只是一瞬间。很快赤红的火焰变得微小而执着,颜色逐渐带着蓝意。假使她是人,定是位妖媚的女子,用魅惑俘虏了世界。   逐渐,那块透绿的香块有些融化,祝安顺势将炉口合上,让火慢慢地熏着。室内安静而温暖。   若不是可以听见远远处有鼓声雷雷,祝安真的要觉得置身于京城皇宫,伏案写着文稿,一边听着院内宫娥的嬉笑。抑或是某个明媚的午后,自己坐在自家庭院的藤椅上,摇晃着看书作画,揽玉在远处剪下藤上的紫红如玉的葡萄,冬至则在侍弄着最爱的瓜果。还有入宫前,坐在薛亦夕的闺房内,看着她慢慢的绣花,绣的大好山河跃然纸上,药符在一旁念着诗。   那是美好的回忆。那时候,没想到自己会如此接近战争和死亡。   京城   “亦夕,祝安去了也有半年了吧。”   “快了啊。”薛亦夕把玩着新得的核桃,一边叹着,“年关将至了啊。边关还没有平定的消息,估摸着年前是不会来的。”   “我堂姐今年成亲,到时候真希望祝安能到。”庄药符抿了一口茶,小声地道。   “我听说,要是这次失败了,很多人都得完蛋。”薛亦夕向来胆大,“易将军,武状元晏则,季毗将军,还有你知道谁吗?”   药符摇头,步摇上的流苏晃的让人心颤。   “还有国师,祝安可是国师的徒弟呢。”薛亦夕用手拨了下晃着的流苏,“京城看不惯国师的人很多,国师之前也算是去避难的。”   “嘘,不要多说了。”   “哼。”薛亦夕笑着,用茶具挡住了眼中流露出的些许不满。   卡伊   香气像是被一缕一缕的抽了出来,以一种无形的丝状环绕室内。袅袅升腾的香气像是能暖心,让祝安逐渐有了困意。   但作为阵眼,睡觉是一件忌讳的事情。祝安喝光了一杯浓茶,翻看着志怪小说,以驱赶困意   体内突然有些许不适,像是被人控制了心绪。祝安脸色有些不好。敌方,似乎知道自己在用熏香,他们在用另外的方法控制自己。   不会是偶人。   那么,难道是蛊?祝安很容易地就想到了这个。若是蛊,就不会这么轻巧了。那种疼痛,会更加浓烈吧。   “咕咕。”窗外有鸟叫声,是信鸽。   祝安取下它腿上的纸条,是前线的敌方阵法。   “怎么会!”祝安有些心惊。这种阵法并非最原始的轩辕阵;虽逊色原始的很多,但唯有一点——如果自己用了莫草,那将会是灭顶之灾。没想到自己的一时私心,竟然帮了这么大的忙。   祝安忽然觉得疼痛。疼痛感让她的脑袋变的清醒了;而无所事事时,她也多了很多时间去思考。花柏特别难寻,为什么自己一去便能够找到;莫草明明不该生长在千寻山,为什么偏偏长在那里。这些疑问当时只是闪过,却没有深想,现在越想越觉得胆寒,才发觉自己走的每一步都被人算计好了。   当初是谁在身边提醒自己可以用熏香的?祝安想的脑仁疼,却依旧难以想到。若是不用熏香,其实也终究会有其他办法;若是被束缚成一条道,那可动手脚的地方就太多了。   还好……   后背已经湿透,指甲掐的皮肤也有些泛紫。祝安的困意早被驱走了。   如果真的按照构想,那这次会完蛋。也许皇帝一怒,所有人都会命丧黄泉。至于谁是探子,祝安心里也有了人选。这时候祝安倒是想到了一件事。   自己出门找易来笙的时候,明明把莫草单独放的,回来的时候又混在一起了。看来莫草是关键呢,是他们赢的关键。若是莫草没有用,那么是不是他们的阵法也相对容易了呢?   祝安将头埋进手臂,不敢细想下去。   直至凯旋的消息传回,祝安就一直静坐着。没和任何人讲话,没干任何事情。其实不疼,或许是害怕冲淡了更多的东西。   外面的太阳是白色的,很可怕,阴森森地挂在天上。祝安快步走着,想去找到那些蛛丝马迹,想去同那些将士们讲讲话。他们差点就没了,差一点。   祝安回到后院,发现自己浑身在颤抖。她一个不注意,双腿直直地跪了下来,撞在地上。   “小姐!”穗穗忽然出现了。   “没事。”祝安挣扎着起来。“我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庭院外安静的像是风也未曾光临,空气却带着些冰冷,直逼骨髓。安静中,却并不恬静,因为空气里逐渐飘散着远处时有时无的血腥气。   那是一种闻到就能看到现场的惨烈的气味。   晏则敛住气息,凝神注视。一个身影逐渐从远处走来,随着愈离愈近人影也愈发清晰。晏则眯着眼,嘴角勾起一道讽刺的笑容来,一声令下。   将士从四周蜂拥而出,将中间的人围的严严实实。刀剑淬过血,在阳光下露出冰冷的色泽,带着原始而冷漠的寒气,射入瞳孔。这些浴血的兵器均指向那个西域的探子。   赫然是那个娇俏的穗穗。   穗穗脸色突变,她一幅惊恐的神色:“将军,这是做甚?”   晏则并没有搭理她,而是直接下令:“抓。”   “我怎么了吗?”穗穗眼中几乎要滴出泪来,她咬紧下唇,脸色煞白。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晏则斜睨了她一眼,指挥将士动身。   穗穗一步步离牢狱越来越近,眉眼间逐渐笼上焦虑。她一横心,便恼羞成怒地欲逃离。   “你想做什么?”晏则一把控制住她,亲自出马很快就把她关进监牢。   “我是小姐的丫鬟,你这样做,不怕小姐丢了脸面吗?”穗穗恼怒地咬牙说,语含威胁。   “不怕。”祝安从角落走出,淡淡地开口,踱步到她面前。“好姑娘,可惜生在卡伊呢。”祝安随手将一个精致的香囊甩在穗穗面前,似是无意。   穗穗脸色立马变了,她的精致脸蛋此时才带着铁青,人也在颤抖。若是寻常,倒也是个娇弱似柳的姑娘。   “事已至此,”祝安带着笑意,“这件事情不再与我与关。你就仅仅是一个叛国贼,一个背弃他人的邪恶女子,不是吗?”   “不。”穗穗满脸泪痕,不断摇头。“我,不是叛国贼。我只是为了……”   “为了什么?”祝安讥讽道,“你自己?”她倏忽笑了,用那双极其清澈的眸子紧盯着穗穗,让穗穗浑身发颤。“我不管你的苦衷。你干错了事情,就必须付出代价。”祝安贴近穗穗,压低嗓音,“我从来不是一个善良的人,也不是个好惹的人。你猜错了。”   穗穗的泪戛然而止。   祝安在丢下那句话,洒脱地离开。”   一个面向阳光,一个坠入阴翳。   “呼。”祝安走出门叹口气,有些不知所措。   祝安贝齿紧咬,背后却忽然有一股清澈的味道。回头果然是易来笙,带着一抹闲适的笑意,踩着轻快而来。   “谢谢你了。”祝安笑,因为易来笙首先发现了穗穗的香囊,察觉出异常。   说起来不知道可恨还是可悲。这个穗穗也并非是个丫鬟,她是敌军首领的庶女,只不过母亲是卡伊人。大战之后,她就流落到了卡伊,一直做丫鬟勉强维持生计。后来她服侍了祝安,发现她不是一个普通女子,而是一个擅长观星布阵的星官,忽然就有了几分考量。她找到了她的父亲,研究许久。那个香囊不过是她与她父亲的信物,一直没舍得丢掉,只不过上面明显属于敌军的花纹暴露了她的行径。   “客气。穗穗的事情,你哥哥已经在处理了。”易来笙突然记起什么,“有两个消息,要听吗?”   “当然。”   “其一,我已经将你和晏则的事情向皇上禀告了,似乎已经有人将你计入官碟。自然你也不用再进宫了。至于会不会去书馆,我猜是不需要了。”   “其二,不是什么好事。至少对你。”易来笙慢悠悠地开口,“皇上命我们立马回京。”   “什么!”祝安睁大眼睛。“我来卡伊就是为了找父亲留下的东西,可是现在一事无成就要打道回府?我……”   “我知道。”易来笙慨叹,“可是你现在一点思绪也没有不是吗?将来长的很呢。”   “只能这样了。”祝安没听清他的话,心情早已因为回京而糟糕透顶。   易来笙见了祝安的迷糊,露出笑意。他装模作样地咳了咳,继续说道:“你是不是没有用莫草?”   “当然。如果我用了,你们还会安全地待在这里吗?”祝安斜着眼,挑起眉,有些得意。   “这次真是多亏了你啊。”易来笙凝视着远方,有些惆怅道。他察觉到祝安向前走着,丝毫没有情感波动,便也摒弃了忧郁,几步追赶上祝安,继续嘀咕唠叨:“我们去沙漠骑马怎样?”   骑马?   祝安停下脚步,回头扬起笑脸:“好啊。”   卡伊既然是绿洲,是一颗上天赐予的珍珠,那么就必然有些什么特别的东西留给人景仰。   例如,风景。   祝安换了一身骑装,甩着自己的鞭子,牵着马慢慢地行着。间或有士兵擦身而过,用奇怪的目光打量她。祝安依旧慢吞吞地牵马而行,享受着阳光在皮肤上的每一寸亲吻。   行至城外,祝安才翻身上马,和早早等着的易来笙回合,前往他所谓的风景宝地。   马在沙土上走的吃力,祝安也并不催促。很快就来到了漠土深处的一片胡杨林。那是一片绿到让人不知所措的地方。   坐在树边的巨石上,祝安晃着腿看着四周。四围是金黄色,但仔细瞧的金色都不大相同。远处的空气有些模糊而扭曲了,但依旧不能掩饰大漠存在于荒凉之中的绚丽。   卡伊是一个壮实的西北汉子,拥有健硕的身子和硬朗的外表。不论何时,不论多么风尘仆仆,他总是英气而壮美。   像极了每一个地道的卡伊人。   像极了这个美丽的城市,及城市的习俗。   这是一个会叫人留恋的地方,也是一个会让人难忘的地方。   不管自己有没离开,不管去到什么地方,都会暗中和卡伊做比较。而后,许是会对卡伊怀有更深的眷恋吧。   “祝安。”易来笙系好缰绳,随口问了一声。   “嗯。”祝安回过神,小心地躺在草坪上,眼微阖,鼻尖触及的是温暖而清新的草屑味。大脑也有些微醺,舒适到想即刻睡着。   易来笙也跟着盘腿坐在祝安身边。   听到动静,祝安睁眼看着。“真不想回京城啊。”   “唉。”易来笙难得的叹息。他学着祝安仰面于草坪,闻着自然的气息,混着女孩的书卷气。   “祝安。”他捉摸着开口。   “嗯。”   “我和你哥哥关系很好。”   “嗯。”   “所以我至少不是坏人。”   “嗯?”祝安心跳突然慢了一拍。   “所以。”易来笙叹了口气,声音低沉得好听。“至少不要推开我。”   祝安没有回答。她卷翘的睫毛颤动着。   “当然,”易来笙轻笑,哼声让祝安的耳阔泛红。“若是因为我的这句话让你有任何困扰。那我就罪过大了。”   祝安静默了很久。她没说话,就代表了默认。   易来笙一跃而起,嘴角是抑制不住的笑意。他看着祝安垂着头害羞,如玉般光洁的面颊泛着粉色。她身后,是大漠的夕阳,大而通红。柔和的阳光从她身后穿过,人影似乎变成了一个漆黑的剪影,身姿玲珑。   这是易来笙一生都不会忘记的场景。   祝安难忘易来笙此时的青涩和温暖,像是秋天的干净的橙子水。   马儿安静得很,四野旷无声息。 作者有话要说:  三更!!! ☆、离别   祝安和晏则先行,易来笙因还需处理些事情,得延迟几日动身。   祝安早早收拾好行囊,上了马车。她一面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易来笙,一面又是太过疲惫,想着找个地方补补觉。晏则看着她默不作声的一举一动,又瞥了好几眼易来笙,皱眉咂嘴。   “发什么愣,你要迟了。”送行的易来笙催促。   晏则翻身上马,还是觉得不对,探身靠近易来笙。“你是不是惹怒我妹子了?见着你们今日没说几句话,有些古怪。”   “是吗。”易来笙没有回应,“你要迟了。”他再三催着。   “你等着,我们回京城再聊。”晏则故作威胁地瞪了他一眼,一甩鞭子,尘土四扬。   连着日夜兼程,祝安回到京城时刚好凑足了年末,京城里依旧挂着红灯笼,喜气洋洋。好像去年自己就是这么坐着一辆朴素的马车,和国师一道来了京城。这么快,一年过去了;但这一年过的又着实不容易了,甚至在阎罗殿前晃了几晃。   已经入夜了,虽然远远处的市集还有人声,但祝安的小宅邸附近却少有声响。马车轧着积雪,吱嘎作响,车辙缓缓攀上地面。祝安没有打扰别人,但揽玉睡得浅,听了声响出来。   “小姐!”她极惊喜,惺忪的睡眼都亮了。“可要奴婢打些热水来梳洗?”   “嘘。”她声音大了些,祝安阻止。“今日罢了,我们都疲了。你也快些歇下吧,看这没睡醒的模样。”   揽玉睁大杏眼:“这怎么行?小姐刚刚回来,梳洗会舒服许多。奴婢不困的。”她把祝安领进屋,“小姐歇着,奴婢马上打水过来。”   祝安盯了揽玉的背影一会儿。这揽玉是个好孩子。   回了京,自然是有很多事情需要做。祝安打算首先就去看师父。   “师父,我回来了。”   国师从屋里慢吞吞地出来,神色轻松随意。“回来了啊。”他走在前面,祝安跟在后面。“这趟得了个兄长,倒是不亏。”   “师父可是埋汰我。”祝安有些无奈,“京城难道传遍了?”   “不至于。”国师坐了下来,示意祝安入座。“我是国师,自是知晓的。”   “难不成一早便知道了?”祝安怀疑地看了他一眼,“师父我这次去边塞,可是没丢你的脸?要知道我差一点就上当了。”   “你是我的徒儿嘛。”国师捋捋胡子,却见外头有人匆忙赶来。“看来今日不能畅聊了。你师父我进趟宫,你到处转转吧。”   祝安觉得国师府无聊的很,自己也来了许多回了,便想着去找薛亦夕。马车平稳而舒坦,祝安忽然就想到国师的话了。他是国师,自然是知晓的?国师连自己何时认亲都知道,这些推演的能力也太过惊人了吧。自己也算是半个神官,竟从未听说这个也可以推测。或许这姜还真是老的辣,不服不行。   祝安搀扶着下车,揽玉赶忙给她披上好了一件长绒披风,来抵御寒冷。早有婆子笑意盈盈,领着她们去薛亦夕闺房。   “祝安,来了啊。”薛亦夕喜难自禁。   “诶。”祝安朝着揽玉使眼色,她机灵地将祝安从西域带的东西摆在八仙桌上。   “真精致啊。”药符拨弄着手链上层层叠叠的水晶,呓叹着。水晶在阳光的折射下,像投下光明一般打入祝安的眼眸。   “嗯。”她说。“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儿,带给你们稍许把玩的。我想着若是不带礼物给你们,又不知会被怎么教训呢。”   “得了,我们是善解人意的闺秀,怎会干出此等事情。”薛亦夕白了她一眼,把水晶对着阳光,慢慢看着。   薛亦夕说笑了一会儿,随便找了个理由把下人赶了。庄药符一直很安静地品茶,好像心事沉沉。祝安不做声,只看着她们的一举一动。   “祝安,”薛亦夕压低嗓音,“你知道吗?六皇子前去滨州了,同行的还有文状元李思牧。”   祝安面色不动:“难道说李辰妃决定与苏贵妃联手了?反正三皇子也……”   薛亦夕摇摇头:“不清楚。但这个消息并不普遍,我是因为你才听说的。”   “因为我?”祝安纳闷,“和我有什么关系?”   “因为在你出去的这段时间,朝廷上总有人针对国师。总之,国师的处境堪忧。”药符蹙眉,有些阴沉地回答。   “师父一直都举步维艰,包括这次我去边塞也是;幸好上天庇佑,否则不知我能否平安归来呢。”祝安转动着左腕上的玉制佛珠。“对了,”她忽的想到了什么,“那位身体怎么样了?”   “日渐衰弱。”薛亦夕知道她说的是天子。   “唉。”祝安回想了去年初见几位皇子的情景,心中没什么底。“你们是我最知心的朋友,我便多嘴几句。你们别过早站队,懂了?”   “你……”薛亦夕犹豫了一会儿,点点头。   “还有,我从来没和你们讲过二皇子是吧。之前我很难释怀,在宫里见到他也觉得浑身难受。”祝安喝了口凉透的茶,让苦涩蔓延到脉络。“我们算是一起成长,离开之前他带走了我的师姐,就是现在的侧妃。我同二皇子应该最熟悉、关系最好,可是他带走了师姐;皇子的为人我还是很熟悉的,不是简单的情爱作祟,而是他看上了师姐武艺最高。当时我很是嫉妒,心绪也不稳,现在看来真是命运的庇护。”   “嗯。”她们像听评书般集中。   “后来二皇子大婚,侧妃便自废武功。”祝安靠在椅背上,“我之前一直认为是她太过决绝了,可现在想想不然。虽是我的个人看法,但我真的觉得二皇子也好,侧妃也罢,任何人都不简单,个个都不是善碴儿。”   药符点头。“父亲向来不允许我旁听,他或许有他的考量。”她有些气急。“只不过我不愿意自己什么都不晓得,莫名其妙被嫁了人,沦为维系家族的锁链。”   祝安听着话题逐渐被扯远,也叹息了一声,不再回答。   暖日逐渐没入深渊,仿佛坠入魔穴,干干残留下冰冷和黑暗的苦楚。香炉的气息愈发淡了,祝安点了烛火,翻阅从各大书阁借或买的书籍。此次去卡伊,尽管是安全地回来了,但此行的目的却是没能达成。不过也怪自己没做好准备,白白让机会丢了。   祝安虽有些不甘,不过却有了顿悟。好在一向也想得开,难得后悔,也算是最大的幸运了。   她皱眉。空白?干净?   这是什么意思?祝安敲击着桌面,一下一下叩击心扉。   祝安忽然想:既然由帕子推测卡伊难有成果,何不倒过来,由卡伊寻找可对应帕子的地点呢?祝安想的愈发兴奋,愈发觉得可行。可惜还没等开始找,就被耽搁了。   国师病了。   祝安心知这又是他的借口。但是为了圆这个谎,祝安还是急忙赶到国师府上。出乎预料,迎接的是国师的管家。他面色有些憔悴,看到祝安后只点点头:“您来了啊。”   祝安心咯噔一下。   进了里屋,扑面便是浓重的中药味,苦涩的气息灌入鼻腔,着实有些呛人。而国师,正坐在屋子中央。   “师父?”祝安迟疑,“你……”   “如你所见。”国师干咳几声,“坐下吧。”   祝安端了凳子坐着。   国师面色并不憔悴,反倒养的有些光泽。这哪里是个病人?刚刚看管家的憔悴模样差点让祝安信了,她呼了口气,安心了许多。   “祝安,亏你叫我一声师父,我着实没能教你什么东西。”他先开口了,语气却不是愧疚。“我猜你也知晓了,在你出去的这段时间里,不止一个人上书苛责我。看来我是树大招风啊。”   “师父。”祝安蹙眉。   “你看我年纪也大了,身体不好,也没娶妻,没人照顾我。所以不久我就以此名义告老还乡,而后云游四海。”国师有些乐呵。   祝安听了,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师父,当真想好了?”   “想好了。我也算要是入土的人了,以前那些繁杂的事情也不必说咯。反正就烂在我糟老头子的肚子里。而你不同。”他正色,难得的严肃,“虽说你是我的徒弟,但我也明白你水平。阵法这些靠演算也是能推测出来的,你也不算漏破绽。可是有一件事情困扰了我许久。”他暗自摇头。“当初你在宫宴上一下子就看出了真龙。我现在想到了,可不是你那个爹吗?”   “爹?”   “你父亲可是个厉害角色。他不仅武力超人,在占卦卜星方面也是通天的强者。当年我一直想收他为徒,却一直不能如愿。”   “他竟是这等人?”   “对。如今我知道了,他早就能预料到灾祸,预料到每个人生重要关口。”   祝安倒吸一口凉气。“不会还包括我的一生?”   “别惊讶。不然我为何会带你来京城?”他似笑非笑。   “怪不得。”祝安脑子晕乎乎的,只随口应着。   怪不得。哪里有那么多怪不得。事事皆缘。   不久,国师果真按着他的计划,告老还乡。   皇上准了。   这在京城有多大的影响,祝安不明白。但对他来说,这是最好的选择。国师不是那么贪图权力的人,做了许久的国师,如今也该歇歇了。   离别,又降临了。上次是他送祝安,这次是祝安送他。差不多的地点,一样的人。   祝安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次见到他,那个不算太称职的师父。祝安只知道,国师离开的那个早上,朝霞出奇的艳丽。天气,也出奇的冷。   天是蟹青色的,但东方偏偏有一圈昏黄的光晕,形成了融合和交织。本应该会奇怪,但一点都不违和。好像,一切天注定。天冷的过分,可能是她经历的最冷的一天了。祝安觉得自己每呵的一口气,都会化成冰碴子,碎落一地。好像自己的生活也是这样慢慢的被打破,碎成满地晶莹,但每一片都亮的耀眼。   “师父,一路平安。”祝安深深地望着他愈见佝偻的身影,忍不住罗嗦。   “诶。”国师顿了顿。“你也是。”   祝安没听得清。风呼啸着从耳边划过,几乎要冻僵听觉。她裹了裹厚厚的大氅,目送国师慢慢的上了马车。   后面的侍从正抓紧搬运行李。   不知觉得,天上开始下雪了。地面本就积着雪,现在又覆上薄薄的一层。祝安抖落身上的积雪,看着雪花落在马车的窗棂上。“一路平安。”她默念。   “祝安。”国师掀开马车侧壁的窗帘,低头叮嘱:“多听少做。易将军是个不错的年轻人。”   祝安微愣时,他已经缩回了车内。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祝安瘪着嘴,脸倒是一寸寸得红了。这师父……   车,逐渐开动。身边的人群在闲聊中散去;祝安却一直站着,努力地朝向远方,直到什么都消失。   打更钟响了。   心里头还是酸涩的,但祝安还是缓缓移动了脚步,踩开了一片雪。   “揽玉,走吧。”她说。   国师没带走什么,也没留下什么。不过他说得一番话让祝安明白,即便留下了什么,于己,也是丝毫无用的。   易来笙也已经回京了。年关,战事并不紧张;再加上与西域的一战,也是立了威风。   国师一走,也没人来打搅自己了。祝安心里想着,却没有事情做。国师一走,自己也空落了很多;当时讨厌有人一直管束自己,去学一些自己不乐意学习的东西,可是一旦没了管束却想念的很。   晏则正巧休沐,便催促着祝安回晏府居住。晏府离皇宫更近些,很多年的风雨灌溉使得这里尽管陈旧,但愈发有那种静谧的气息。祝安屋子后面是竹林,比起凤栖寺的还差一些,但贵在繁茂和笔直。园内有一片木棉,正鼓足了劲头要开花。园子里整洁舒适,一眼就知道是常有人打理的。   看来哥哥也花了心思。祝安噙着一抹笑意,安顿好之后到处逛着。   “小姐,这里是爷的书房。”余管家看见祝安盯着一处发愣,在一旁提醒着。   “嗯。哥现在在哪里?”祝安转过身问。   “在练武场呢。要小的去唤吗?”   “不必了,我也就问问。”祝安顺手掐了一片叶子,在手上摆弄着。“余爷爷,你去忙吧。”   “小姐这可是,折煞了小的了。”余管家恭敬的回着,“小姐,小的已经安排了丫环,请您去选一下吧。”   “好。”祝安出于礼貌答应了,却还是习惯揽玉和冬至,所以将那些新的丫鬟一并赶到屋外。也怪在卡伊的经历,自回来以后,便总想着怀疑别人。   隔天晏则收到了请帖,是他不错的好友,现已官居三品,也是个年少有为的。晏则看似感慨良多,兴冲冲的想带祝安去。   没过几个时辰,庄药敏的请帖也来了。两人一核对,发觉是一处的婚礼。   “没想到,药敏姐出了宫立马成亲了。”   “唉,我还记得这小子的疯玩模样呢,转眼他就抱媳妇儿了。”晏则也是唏嘘不已。   兄妹相望无言。   晏则很早就邀易来笙入府,反正大家都熟悉。祝安在晏府的库房里搜罗遍了,终于找了对珐琅瓶,和长州的白墨双瓶用木盒放着。又找了从西域带回来的最珍贵的首饰,单独用宝盒装着。   晏则对这些本就不关心,随着祝安瞎翻。他从自己的宝库里翻出了一柄好看的剑,摩挲半天把它塞回剑鞘,忍痛让管家拿去包了。   “哥,不要摆出这种表情。”祝安忍俊不禁,装模作样地举起茶杯啜了一口。   “你不明白啊。”他唏嘘,似是感慨人生。   “转眼,她也要成亲了。”祝安撑着脑袋,“还记得之前在宫里,她是执笔女官呢。”   “你也是个厉害的侍读女官。”晏则眯着眼笑。   祝安嗓口传来一声轻笑,摇摇头,继续无声。   “祝安哪,好像你也不小了。才找回来的妹子,又要拱手相让啦。”他语气里充满了戏谑。   祝安淡淡地瞟了他一眼,起身提着裙摆往外走。走至门口,才闲闲地回了句:“你以为我会害羞吗?”而后,转头离开。   晏则笑脸僵了一下。   身后便有了易来笙低沉的笑,像是古琴铮铮。祝安愣住,愤然离开。   晏则收回了笑容,他一动不动地盯着易来笙,像是在仔细审视着。易来笙脊背一阵阴凉。   “干嘛呢。”   “哼,”晏则冷哼,“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该不会看上我妹妹了吧?”   易来笙倒也规规矩矩地收住笑脸和些许的散漫。   “你小子。”晏则故作老成地叹息一声。“可有打算上门说媒?”   易来笙却顿了一下,不再回应。   “你什么意思?”晏则有些恼火,不禁斥责。   “我……”易来笙有些吞吞吐吐,失了往日的雄姿。“我怎么会不愿呢?”   “咳咳。”门外传来咳嗽声,祝安身上落着雪水,俏生生的走进来,“我的毛氅子忘了。你们刚刚的谈话我可没有听。”她眉眼如画,身后是阳光反射,风景正好。   “祝安?”易来笙站起身,有些惶恐。   祝安垂下眼,“刚刚我忽然想了件事情。”说罢,她示意揽玉将门虚掩上。   “我听薛家小姐说,圣上的身体越发不行了。估计不久,夺嫡会更加激烈。你们都是武将,易来笙你还有些兵权,并且在军营中有相当的威信,被许多皇子虎视眈眈着。若是你们带兵出去了,”她呷了口凉透的茶,苦味浓的要绞烂肠子。“而我,作为家眷,会被囚禁在京城。这是必然。”   易来笙点头。   “做阶下囚的滋味,的确难受。”祝安直视两人的眼睛,很是严肃。“那干脆我先走算了,我早早离开京城,好歹有些自由日子。比单纯在京城舒服多了。”   “我也想过。”易来笙有些郁闷,默默开口。   祝安盯着屋外发怔。一片落叶裹挟着极寒的冷风坠落,却又在半空被撕碎成两半。看着就让人难过。   晏则忽地有些心疼。他开口,有些犹豫,“想好去哪里了吗?”   祝安摇头。对于未来的一切还是未可知,对于自己的去向依旧难以判断。“我不会乱跑的,却也不想让你们知道去处。等我离开,就断了联系吧。”   “不行…”晏则心想,一时别离也许此生不见,也不知该如何询问了。   “算了,早呢。”祝安扬起面颊,打断他。这笑脸让人误以为她的心灵明媚如笑脸。“何须自讨苦吃,走一步是一步。”   “是啊。”晏则赞同,但这话从祝安嘴里出来,总有些难以言喻的落寞。   冬色正好,夕阳灿烂。 ☆、药敏成亲   明朗的年味还未尽数消散,庄药敏却要披上嫁衣了。   祝安跟着药符,挤在喜婆里。   药敏今天美得倾城,有让人一怒为红颜之感。妆很浓,脂粉将早起的坏气色全部掩盖了,双眸潋滟,容的下万湖秋水。朱唇红的明艳,却衬托得新嫁娘更为娇羞可人。她神色明显紧张,带着一丝不舍和对未来的惶恐。喜娘在慢慢为她梳理发丝,黑亮的万千青丝被小心地绾着,用金钗束得紧紧的。   喜娘还在念念有词,听不清楚,估计是些吉利话。   庄药敏头上加了凤冠,人更显娇媚。袅娜地起身,大红喜袍层层叠叠,摇曳在每一个人眼中。红色锦缎织成大红嫁衣,金丝线勾画了凤穿牡丹。   “祝安。”她扫了眼人群,唯独唤祝安去。   祝安疑惑着向前。   药敏伏在她肩上,细细的和她说了什么,而后巧颜笑兮,盖上了盖头。   祝安怔怔地看着她远去,手里是丝丝暖意。   手上是她刚刚从宽大的袖子中递过来的东西,质地细腻,还有药敏的体温。祝安没有看,便就已经知道那是什么。一块玉制的叶子,在宫中药敏经常把玩。叶片肥厚青绿,翡翠也绿的发颤。温润而细腻,似乎有让人沉醉不愿清醒的魔力。祝安见过不少次,却以为是她思念家的信物;现在看来似乎不是。   为什么给自己,祝安似乎明白,但又说不清楚。不过主人煞废苦心地给了,再也没有还回去的道理。   祝安远远地望着药敏伏在她兄长的宽厚肩膀上,一团嫣红逐渐远去。怅然若失,却又喜上心头。做为一个曾共患难的伙伴来讲,祝安心底希望她可以幸福。她是个善良美丽的好姑娘。她值得一个好小伙。   “祝安,走啊。”药符拍了她一下,笑意盈盈。   祝安恍惚的看着她明媚的笑脸,也和她一样咧嘴笑了。“走,闹洞房!”祝安语气淘气。还是那个不知愁滋味的祝安。   “我告诉你,咱们家就属药敏姐姐最美了。老太太还一直叨念着呢,今天可算是便宜那小子了。”药符又在唠叨。“不过啊,药敏姐姐进宫没被皇上看上,真是…”   药符凑在祝安耳朵上,吐出最后两个字,“万幸。”   祝安扬着眉,不可置否。   一路跟着人群去了门口,药敏已经坐进了轿子,大红色铺天盖地,灼伤眼睛。几个陪嫁丫鬟不断分给街旁的小孩子糖果,一并说着喜庆的话。后面是家仆抬着八十担嫁妆,一色系着大红绸缎,喜庆而富贵。   祝安没见过帝姬出嫁,但想来贵女出嫁也便如此吧。场面很热闹,很吵,祝安却忽然有种很安静很安静的感觉,天也淡,云也淡;好日子,天晴人晴。   侧头看了看药符,她神色不舍,眼眶微红,似是要哭出来。   晚宴祝安随便寻了理由推辞了。一来没有什么人领着,自己孤零零的倒也痴傻;二来京中那些娇女贵妇的轻蔑眼神祝安也看遍了。一个人呆着清净。   天色渐阴,祝安一个人坐着无所事事。天边的晚霞还差一分就要被暗黑吞噬,显现出一份孤寂和沉默。京城的晚霞到底没有大漠里的精彩,灰暗的与这座城无二般。   揽玉瞧见了,赶忙走了进来,噙着浅浅的笑,把烛灯点亮。“小姐一个人坐在屋里也不点灯。奴婢还说小姐去了何处,一看正黑漆漆地在屋子里呢。”   祝安望着她,“揽玉,你跟了我多久了?”   揽玉还在嘟囔:“姑娘可别像那些婆子一样,生生熬坏了眼睛。”侧头回想了祝安的话,回道,“近一年了。”   “嗯。”祝安随手拿了桌上的冷水,“瞧你现在机灵的,可像个人物呢。”   “姑娘教的好。”揽玉半途截下祝安握着的白瓷茶杯,“姑娘诶,这可是昨天的水。”   祝安眯着眼傻笑。   揽玉端着茶盏急匆匆地要出门,被祝安叫住。“别劳神煮水了,快去叫冬至唤厨房的婆子煮醒酒汤。”   “诶,好。”   祝安一边研着墨,一边注视着她走远。“这机灵劲儿,啧啧。”   狼毫触及墨汁,浓黑的墨已经顺着纤细柔软的毛逐步攀上。在砚沿上随意蘸了蘸,铺开一张宣纸,细细勾勒……   “啪。”烛心发出细碎的声响,打破了祝安的思绪。伸手拿了剪子,慢慢剪去烛花。揉揉肩膀发觉月已中天。画画的兴致自然消失了,祝安披衣出门,一面关注着晏则是否回来。   绕了两圈,刚打算回去,就远远的听见有人语嘈杂。马蹄在石板上轻轻踏着,清脆地劈开夜构造的美好氛围。看来回来了。   祝安缓步向门外走去。侍从点了灯,门口亮堂堂的。晏则的小厮轻轻扶着他下了马车。   “平一,我哥怎么醉成这样。”   小厮无奈地笑,“少爷他们硬要把新郎官灌醉,自己却成这副模样。”   “不省心。”祝安摇头,突然察觉不对,“他们?”   “还有易将军。”平一将踩脚凳放了回去,慢慢地应着。   祝安回头,就瞧见易来笙站在阴影处朝她笑着。那双眸子亮晶晶的,灿烂如星辰,又像是有暖融融的水含着。瞥了眼烂醉如泥的晏则,祝安向他问道,“你怎么没醉?硬让我哥吞了这么多酒。”   “没有。”他笑,“我……和新郎官可熟了。”   “嗯?”   “嗯。”他露着一口白牙,“我唤人来吧。”   祝安硬生生灌下一肚子冷风,两个人都醉的不清啊。这一个虽看似正常,却前言不搭后语,真不知喝了多少酒。   将两人送到屋里,冬至便赶紧递了醒酒汤。平一被祝安逼迫着,把一碗都给晏则灌下。易来笙却拿着勺,慢吞吞地舀。   照这个速度,得喝到天亮吧。   祝安看了窝火,伸手唤来了他的侍卫,打算同晏则一样强制执行。易来笙却说什么也不肯,硬要自己来。   “小姐。”侍卫苦着脸,“怎么办?”   “别管他。”祝安扫了他一眼,突然来了阵困意。“算了,我先走了。记得让他喝完汤。”   走到门口祝安就有些后悔。易来笙现在就是个孩子,清澈明朗。心,扑通扑通地飞速跳着。明明很嘈杂,却能听见心跳声。   易来笙此时竟然哼起曲儿来。曲子祝安听过,但他唱着,却有些心酸。铁血的汉子唱起来,不仅仅是柔情。   祝安回头。他依旧哼着,眼神却一直看着祝安的背影,眼睛湿漉漉的。   祝安心软了。   “夜深了,没事的丫头婆子都下去吧。”祝安吩咐,“冬至,你去隔壁看看我哥。”   “好。”   暖华有些犹豫,而后在门后站定,眼睛却瞟向别处。揽玉此时送来一盘干果,他便接了,背对着祝安,干巴巴地嚼着。   易来笙依旧盯着她,歌早就不哼了。   祝安失笑,板着脸:“张嘴。”   易来笙听话地张嘴。   祝安喂了一勺,问道,“好吃吗?”   他点头。   “那就自己拿着,慢慢喝掉。”   他依言,把一碗都喝掉。   祝安抿着唇笑。   易来笙终究是躺下睡了。祝安送了暖华出门,这才踱步到自己院内。刚刚酝酿的困意此刻消失殆尽。自己似乎也有一次宿醉,是在刚得知晏则是自己兄长的时候。自己酒品和晏则类似,除了不记事,也没什么尴尬的。哪里像易来笙那个浑小子。空气冷冽,祝安拍拍衣服上的浮尘,终于睡了。   祝安一觉睡到日上三杆。   揽玉早就候着了。她倒是醒得早,但眼下的乌青遮也遮不住。   “那边就一个冬至?”   “哪儿能呢。”揽玉熟捻地编好发髻,回答着,“冬至现在可是大丫环,也带了两个小丫头呢。”   “哟。新进府的?”   “不,进了有一会儿了。”揽玉笑道,“一个叫雨燕,另一个□□生,都是好的。姑娘见着可好?”   “头发就这样。”祝安颦眉,“名字可忒俗气了。”   “我猜也是。”揽玉帮祝安插上玉钗,拢了拢两边的碎发。“姑娘先说着,咱等会儿去吩咐。”   “一个改成雨歇,另一个嘛就叫泥融吧。”   “泥融?可是泥融飞燕子?”揽玉想了一会儿,“可真是妙呢。要不姑娘帮我换一个?”   祝安正摆弄着发簪上的流苏,头也没抬,“揽玉不成,揽金如何?瞧瞧就是一身贵气。”   “也成。”揽玉跟着打趣道。   祝安斜睨了她一眼,淡淡地回道:“别,你乐意,我不能乐意。别人看了这名字,甭管你多机灵美丽,都不愿意娶你这般俗人。”祝安顺手将一支玉簪□□揽玉的髻上,“揽你的玉吧,别说我多小气,我可不能丢脸。”   祝安一面向外走,一面说着:“桌上的盒子是给冬至的,免得说我厚此薄彼。”说罢,出门细细净了手,湿漉漉地探头又吩咐:“揽玉,瞧着你也乏了,午后你们睡一会儿吧。”   “谢小姐。”揽玉收拾好桌面,顺手拿起盒子,心里却甜而暖,像温润的水淌进心扉。   祝安披着斗篷,一路走到晏则书房前,对着平一道:“平一,跟哥哥说一声,我来了。”   平一早就机灵地要进去了。“好嘞。”   冬至此时赶到。祝安提起裙摆走了进去,冬至便赶紧拆了斗篷,挂在一边。“小姐,我去倒些水来。”   “好。”祝安扫了眼忙碌的冬至,感慨丫鬟的好处。洁身自好的晏则近身的全是小厮,没一个丫头伺候。   “祝安,和竹杭正说你呢。”晏则抬眼笑道。   “说什么?”   “你假如有机会出去,最想去哪里?”晏则琢磨了一会儿,问道。   “你问干脆些也无妨。”祝安笑着。“我去何处逃难呢?”   “我本不想把你卷入其中,但造化弄人。”晏则手指敲击着桌面。“我已经打算好了。”   “打算好什么?”祝安瞥了他一眼。   “我们跟着大皇子。”他说。   祝安没有出现任何意料之中的神色。她并不惊奇,仿佛一切皆在她的掌控下。   “你难道不奇怪吗?”晏则忍不住问着。   “是易来笙的主意吗?”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晏则摸摸后脑,纳闷的很。   “我想也是。你们的选择不错。”   “竹杭是说大皇子相对重武,看重我们武将。比起现在的世道,我们会有些好日子。”   现在的君王的确太过重文轻武了,难怪晏则如此多的怨愤。祝安想到了什么,忽然抛出个问题:“当年,父亲真的是因为杨家而被流放?”   “不是吗?”   “我仔细回想了一番。”祝安找了凳子坐下,“假如真的是因为杨家而被迫被贬,那为什么有人一直追杀逐言,甚至抹杀逐言的一切?”   晏则沉默。   “我总觉得,皇上是为了斩断晏家的根系,杨家只是殉葬品?”祝安慢慢吐出一句话,让晏则的心一阵发凉。   易来笙却点头:“我觉得也是。父亲没必要如此为难自己的女儿,有什么事情需要前前后后走这么多地方。”他也停顿一下,“除非……”   “还有,杨家有两个庶女活着。我们晏家是不剩几个人了。”祝安又加了把火,和易来笙站在同一战线。“杨柳暗,应该就是又一村;杨花明,是皇后身边的花明。”   “柳暗花明又一村。”晏则反复念着。   “而且,外敌袭击,世道混乱,重武是人之常情。我们却如此重文,岂不是怪事?”   “这么想来,”易来笙开口,声音突然沙哑,“我父母的死,应该也不是意外。”   祝安察觉他有些不对劲,不敢再多言。安静下来,就听见外面的喧哗声了。“今天似乎很吵闹啊。”   “公子尹昼成年,搬出皇宫了。估计不久以后会回苗寨吧。”晏则没有多心。   祝安想到那双似蛇一般的眸子,有些后怕,不再发问。她只是担心地注视易来笙。   “关键是——”易来笙缓缓开口。“你父亲留给你了什么。”   “真的迫不得已要走时,我去南岭吧。”祝安说,“南岭风景很好。南岭也不是大皇子的封地,没有人会知道你们的想法。”   “我们如何并不重要。”易来笙扶正茶杯,低头啜了一口,“该知道的迟早会知道。”   祝安吸了吸鼻子,没有回答。   “南岭啊,是个好地方。”晏则看了两人几眼,慢条斯理地说。他压低嗓音,极力想表现地深沉,但没人注意他的细微变化。   “对了,那两个丫环是我给的。”易来笙想起什么,提醒着。   祝安偏头望过去,两张未见过的面孔。祝安着重观察了一番,她们步伐稳健,双臂有力;尽管有所掩饰,但遮盖不了她们会武的事实。   “我难道和她们一起走?”祝安冷言。“我不愿。”   易来笙皱着眉头,似是要开口。   “第一,我会武。虽然不好,但至少可以自保。第二,我不喜欢和陌生人接触,她们我不熟悉。第三,也是最重要的,”祝安顿了顿,“她们也好,揽玉冬至也好,都是年轻的少女,她们没有必要和我一起过苦日子,我也不能耽误了她们的未来。”   “可是,你什么都不会。砍柴烧饭,你会吗?”晏则也是反对。   “不会?”祝安反笑了,“什么东西不可以学?再说了,我从小就是自己照顾自己的。你觉得我会依靠你们过一辈子吗?不可能的。没什么人可以保护我一生,我也不需要。”她有些激动,“易来笙,还记得乌桐吧,”祝安不给他们说话的机会。“她靠着乌老爷过了前半生,靠着初林获得家业。然后呢?没有人可以依靠了。”   屋里一下子安静的可怕。窗外仿佛有风声,不猛烈。细碎而温和地扣响了整个灵魂。青春的张力在屋外迸发,以一种高昂的,骄傲的姿态。花开,叶生,万物长。   “滴答。”晏则毛笔尖饱蘸了的墨水,圆润地滴入砚台中央,漾开了乌黑的一圈圈。声音不大,但每个人都听见并且从沉思中清醒。屋内保持的平静被着湾湾水面打破。   “好,依你。”晏则说。   “祝安。”易来笙把她打断,生硬而决绝。   “嗯?”   “出来一下。”他眼神朝下,似是在自言自语。“我,有东西要给你看。”   祝安有些奇怪,但易来笙身边的气压着实太低,低到有压迫感从头顶施加下来。他在自己面前很少有此模样,祝安也逐渐忘了他的原本。她点头,向晏则示意。   晏则默许,顺手取了一本书翻阅着。   外面阳光很好,似乎没有任何阴霾。日光照射在每一个角度,叫嚣着。之前并没有注意到,树枝开始抽绿,草地开始泛青。一切崭新而明媚,就像刚刚开始。   京城的春天似乎是要来了。   祝安有些隐隐地难过,看来自己有要错过这一切了吧。京城,于自己而言,是一个生命的转折,是人生羁绊最深的地方。   易来笙掀起帘子,用手举着。祝安略一迟疑,还是登了上去。易来笙也跟着坐进去。   马车开始缓缓地行。马蹄的踢踏声依旧清晰,在耳膜上发颤。   狭小的空间内没人说话。祝安其实很不喜欢这种尴尬得暧昧的气氛,也不知道该如何化解僵局。易来笙似乎是闭目养神,他手指抵着太阳穴,轻缓地揉着。   “别担心,我不会干嘛。”他清冷的嗓音蓦然响起。    ☆、感情升温?祝安远行提上日程   苑山。   苑山靠近苑水,都是些不废脑力的名字,但也精致得可爱。   但是苑山并不出名,相比起更远处的璐山。璐山磅礴大气,景致也更多更美。苑山只是凑着苑水的名字,才不算被人们遗忘。   祝安从没来过,但也知道这里人烟稀少。   下马车时,正处在一个院子里。院子很小但别致,空气中弥漫着香味,似乎还有木鱼的声音。“咚咚”的清脆声响,似乎和心跳一致,化解了所有杂念,人也像是被洗尽了纤华,回归了一种质朴而本真的状态。   这里是一个充满禅意的地方。   祝安正瞎转悠时,易来笙从一间屋子里出来。他眉宇间有一丝坚定。   “走吧。”   “去哪儿?”祝安匆匆跟在他后面,忙询问,却没有得到回应。   易来笙放缓了步伐,似乎是在等祝安。   “前面。”易来笙语调忽地飘渺了。   听起来像孩童找到的秘密场所,充满了挑战性。祝安心头就回荡着一种惴惴不安怕被发现的奇妙感觉,这种感觉从未有过。   易来笙停了步伐,祝安这才发觉一路的神思飞扬已错过了路上的风景。   从易来笙身后探了出来,却看见了满片树林的花朵。花瓣粉白,边缘带着一溜儿粉黄色,娇娇嫩嫩的模样。但祝安深谙,这个季节的花,都不是金贵的主儿。不仅树上是,遍地也都是花瓣。祝安下不了狠心踩在花瓣上,但易来笙却直直地踏了上去。   “诶,别乱踩啊。”祝安有些气恼,但唤不回来,也只有作罢,按着他的脚印小心翼翼地向前走。   四围是绸缎般的花瓣,身上裹了醺醺的味道,风轻抚,还有飘散的花瓣落下。倘若不是带着嫩黄色,祝安甚至会觉得是雪的覆盖。每个女孩子心中都会回荡这样一种梦境吧,人似乎在幻境,一切却又真实存在着。这里浪漫而温暖,是一个浓稠得化不开的梦。   祝安不知觉地走的很慢很慢,时间被柔柔地拉长拉长,直至感觉不到它的存在。   易来笙就在时间的尽头含笑等着。就如同,他一直站在那里,含笑望着祝安。   祝安心跳快的可怕,似乎带动了整个血液,脉搏,身体的共振。   理智让她平静地走到易来笙身边,一起坐在一块石头上。他身上是清爽的青草味道,自己身上则是花香。   ——真是绝配啊。   祝安突然这么想。   她低头,易来笙的靴子上沾染了花瓣和嫩白的花汁。花朵此时落魄而困窘,更惹人恋爱。   “竹生,你看你靴子上。”   易来笙低头看。沾了些尘土,有些脏了。   “你看你踩的花。”她有些气恼。   易来笙淡笑,“化作春泥更护花。我倒是干了件好事呢。”   祝安鼓着腮帮,不想搭理他。   “你知不知道,我向来不是什么怜惜花草的人。”他似乎意有所指。   他看着祝安不再有反应,继续说道,“除非,是我喜欢的。”他看见祝安用手堵住耳朵,轻轻笑了一声,“恰好我身边就有自己喜欢的,也没必要喜欢这漫天遍野的花了。”   祝安知道,堵耳朵并没有用,该听见的一句都少不了。从面颊开始,脸一寸寸变红,直至蔓延到耳尖。整个人都裹挟在一种粉嫩的红中,娇俏可人。   “祝安呐,我说我喜欢你,你有没有听见。”易来笙今天一直腆着脸皮,丝毫不理会自己的颜面。   “......”   风把很多东西都吹得烟消云散了。   “我不是想让你今天做出什么决定,那太不现实了。”易来笙过了一会儿慢慢道。“只是,我知道你要离开京城,我就很害怕。因为你一旦离开,我就觉得会永远失去你。”他自嘲着,“可笑吧,我打过仗,杀过人,却害怕你。”他从树上摘了片叶子,慢慢地看。“祝安,我不求你把心给我,但至少给我机会。你把心留着,好吗?”   他语气很淡,像是冲泡过三次的花茶,却有余香。他的语调有些卑微,却分明让人察觉他的高大。   沦陷,就在一念之间。   “我刚见到你时,你猜我想些什么?”祝安没有正面回答。   “你说。”   “我在想啊,这辈子再也不想看见你这种人了。你虽然体型健硕,威武高大,但心里的弯弯绕绕,不比那些文官少。”   在易来笙惶恐的当口,祝安又说话了。“然后呢,又见到你了。一次次的,总是有事情和你,和我分不开。碰巧我有了个哥哥,又和你很熟。”祝安继续说着。“我那时候就觉得,我这一生,恐怕和你永远牵连着了。”   易来笙没觉得祝安说了什么重要的话,但心脏硬是不争气地跳动剧烈。   “你说呢,竹生。你说我该如何?”   易来笙不说话。他根本不清楚祝安的真实目的与想法。他不敢乱开口。   “昨天,你像个孩子一样。我突然有种想照顾你的想法,就那么一个瞬间。但是我分不清楚什么是喜欢,什么是心疼。”   “祝安……”   “你站在花的尽头,就像站在时间的末路。”祝安又道。她垂下眼睑,密密的睫毛遮住棕黑的瞳仁。“你知道吗,易来笙,我觉得你等了好久好久了。”   “你别等我了。”祝安冲着他笑,难得露出贝齿,“易来笙,换我等。”   似乎她什么都没有说。易来笙耳膜涨涨的,还嗡嗡作响。心脏却满溢而温软,汩汩清流环绕着一般。   人生再没有更大的幸事了。他想。   很久,易来笙站起身来,伸手示意祝安起来。祝安犹豫了一会儿,轻轻把手覆盖在他的手上。指尖微凉,却可以感受到他滚烫的温度,还有他的脉搏。沉稳而有力,却迅速。   “我们上去看看。”   走到山顶,俯瞰花林的滋味和身处其中是不同的。身临时,只是觉得美;而俯瞰,更有一份壮观。其实不论俯瞰什么都是这样,跃然顶端的滋味的确不错。或自然或人文的景观在天神的指导下,变得奇妙。   就像这片花林,层层叠叠,仿若淡□□黄的海。风吹拂时,还有浪花涌动,直至将一捧清浪推到天际。   “我很开心,我不是一个人在踽踽。”易来笙突然说。他取出一个精致的布袋,里面是一个玉镯子,碧绿清透,漂亮的很。   “这是我娘的,现在我给你。”他有些郑重。   祝安刚想拒绝,却被他拦下。他亲自取了出来,套在祝安手腕上。白皙的皮肤配上碧绿的玉石,竟绝妙至极。   “好看。”易来笙反手握住祝安的手,在她手心轻轻啄了一口。那个吻有些潮湿温暖,却在皮肤上像烙过一样,滚烫的。   祝安指尖有些微颤。   “既然给了,就别再还给我。除了你,我也不会给别人。”他微抿着嘴唇。   “知道了。”祝安也笑,眼神久久地凝结在四围的花草上。脸颊却凝滞着褪散不去的粉红。   易来笙突然抓住祝安的手,快速地拉她隐进林子。树木繁茂的可爱,直把人遮的严实。   “怎么了?”祝安轻声问。   易来笙噤声,朝一个方向呶了呶。   小径末处,赫然有两个身影,朝着山顶走。其实这并不奇怪,那怪异的是那二人,一个是吟鹤,另一个是刚出宫的公子尹昼!   他们两个?   祝安转头看了眼易来笙。易来笙轻轻摇头,并示意她不要动。   山顶本应该极冷,但此时祝安却热的很,心脏的跳动跃出原本的频率。   “公子,祝我们一帆风顺。”吟鹤这样说着。   “会的。”估摸是公子尹昼了,祝安还真是第一次听他讲话。声音和人也类似,似乎很悦耳,但若有似无的带着阴冷气息。   祝安很费劲地从枝杈间望去,他们身影模糊,但似乎公子尹昼更加高傲一些。也不是,只是觉得,尹昼是位高者。   “这里看京城,真是一览无余啊。”吟鹤忽地有些慨叹了。   “会当凌绝顶。”公子尹昼又道,“时候不早了,我出门太久会被怀疑。你自便吧。”   “好。”   脚步声远了,仿佛没来过。   “他们?”易来笙喃喃。   “我有种莫名的感觉。尹昼似乎是位高者?”   “若是这样……”易来笙自言自语,“李贵妃?六皇子?”   祝安见他自说自话,也随口说了一句。“公子尹昼不是什么纯善之人。他的目的不会这么简单。”   “我赞同。”易来笙有些烦恼。   “大皇子,呵,你的选择很大胆。”祝安冲着他笑,有些挑衅的意味。   “不然如何?你说说看,或许我会采纳你的建议。”   “别,”祝安起身,掸去身上的尘埃。“你的选择不错,很智慧。”   易来笙没有回应她。   他只是在思考一点。自己的选择,任何一个人都应该觉得大胆,或者愚笨。但祝安的看法却像始终是大皇子一样,没有异议。易来笙不会认为是祝安对他的感情之深,对他信任至此。估计另有一番研究呢。   难道是她算出什么了?   但国师在她出边塞时,曾经有异样的担心,估计是觉得自己徒弟的水平不够。那算出来的难道是国师?但倘若真是国师,更不应该告诉她才对。师徒一场,尽管缘浅,但一日之师终生为父。寻常人都知道不能随便透露天机。不仅如此,也会给祝安白添苦恼。那么祝安她,从何处觉得大皇子?   看来什么时候要听听她的想法。   “放心。”祝安见他不说话,以为他烦恼刚刚的言论。   “不。你做的很好。”易来笙冲她笑了一下,牵住她的手沿着石阶向山下走。   什么做的好?我做了什么吗?祝安心里惊诧,怀疑他的言行。但手心传来的温暖却很快让人转移注意力,山里的空气凉凉的,却舒服而清新,没有世俗的嘈杂。人仿佛愿意永远融于自然之中,再也难以割舍。   冬天好像就这么离开了。   祝安登上马车,拨开竹帘,仔细看着外面。山里都春花烂漫,更何况京城内呢。   “唉。”哀由心生,祝安叹了一声。   “怎么了?叹气呢。”易来笙正进来,身后跟着揽玉。   “我倒不知道你把揽玉带来了。”祝安惊异。   “我可不是什么毛糙之人。”易来笙自己倒了一杯冷茶,慢慢喝着,“你还未出阁,得注意闺誉。”   “我又不是那些大家闺秀。”祝安嘴硬,心里却暖意融融,嘴角都有些不自觉的扬起。   易来笙抬头扫了她一眼。“别胡乱叹气。有什么心事讲出来,憋在心里不好。”   “得了”祝安笑道,“随口的叹息,你还当真。”   “不论你干什么我都当真的。”   祝安白了他一眼。“不过想想年华易逝,也是催人疲惫。”   “多休息,少想些烦恼的事情。”易来笙话语关切,“揽玉,叫你家小姐多歇着。”   “欸。”   祝安凉凉地看了他们一眼,右手托腮支在横架上。若是国师,早会笑斥自己吧。“小小年纪就叹气,等到我这个年纪还得了?”祝安仿佛能听见他吹胡子瞪眼的模样。   真是怀念呢。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会遇到哪些人,是否会注意着身体,是否会记挂着京城。祝安就是这么嘴硬的人。离开的时候以为什么事情都不会有,生活和未遇见国师之前一样。不去承认国师给自己带来的点滴;其实不然,时间更像是酒而不是水。酒越酿越浓,水越冲越淡。一直都没有好好教他一声师父,想想实在是遗憾。   易来笙见了也不点破,或者根本不清楚祝安的神游太虚幻境。   马车缓慢平稳地停在晏家的后院,晏则听了动静急忙赶出来。   “你们到底跑哪里去了?”他气急。“寻你们半天。”   易来笙拍拍他肩膀,不语。   祝安更是越过他,回屋去了。   “你这丫头——”晏则又转向易来笙,“易来笙,你别把我妹妹带坏了。”   “是,将军。”易来笙故意挑笑。   祝安知道自己可能不久便会出去,去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对于那些和自己潇洒过的朋友,挂念更多。不论如何,得让他们不能站错队才行。祝安暗暗想着,倏忽便又咧嘴笑了。他们的名门望族自有打算,凭什么听自己的?   罢了,让她们随遇而安吧。薛家,毕竟是皇族,怎么也不会打压的;庄家前些日子经历了些风浪,他们怕是会持中庸之道,养精蓄锐。   本收拾好的笔墨也尽数收好,放回了柜子里。祝安突然就觉得伤感,等到自己要走了,才发现生活过的地方没有人记挂你。   来时孤独,去时亦然。   指腹摩挲着长虹匕,上好的玄铁被手指摆弄得光滑而发亮,柄底镶嵌的小块玉石也极润泽而温暖。鞘上的繁复古朴的花纹丝毫没有损害它的气概,反倒是威望起来,像老者有足以傲视群雄的气势。匕首估计是喝过血的,冷到极处露出彻骨的冰蓝。似是斜睨的眸子,不带任何感情。祝安曾试过手,匕首快的令人咋舌。   手掌一翻,匕首便被收进袖笼里。祝安慢吞吞地起身,凝视着院落里那棵正开花的木棉。木棉正盛,火红的炙热。春意的冷峭都被濡湿了,裹上浓烈的气息。红的像血。   年年岁岁花相似。   祝安久视着,并不出神,但一直屏息。   或许,过了今朝,再没有机会给自己赏花吧。   或许,今朝是自己能用闲适而温柔的眼看一窗盛景。过了今天,也许生活会忙碌,甚至连远离也是一件排上日程的事情。   祝安垂头笑,笑到孤独都榨成汁,沿着脉络行走。   “祝安?”晏则的声音。“你一个人傻乐什么呢!”   祝安回过神,“怎么?”   屋内点着烛火,很暖。晏则的声音被烛光盖住了,模糊但温和。“竹杭和我发现一件事情。”   祝安恍恍惚惚地回过神,自己竟然不知觉地神游了。“什么事?”   “有人通敌。”   “通敌?”祝安咬字,像是面对生疏的词字。“通,哪里?”   “胡人。”   “胡人?”祝安握茶杯的手垂了下来,指尖一下一下敲击桌面,这个习惯也不知随了谁。“你们要我干什么吗?”   “没错。”晏则有些愧疚地开口。“我只是希望你可以…”   “去北方?”祝安插嘴。   “不。”晏则顿了顿回答,“依旧是南岭,但希望你能帮我们看着苗寨。”   “看着苗寨?你真胆大。”祝安有些质疑。丝毫没觉得话题已经离通胡人很远了   “不,我只是,”晏则手足无措,赶紧喝了口茶缓解自己的尴尬,“只是觉得没有比你更适合的人选了。对于你,我们可以无条件信任。”   “好。”祝安直视晏则的淡色眼眸,回答。“我知道保家为国一直是你们的理想,也是父亲的。虽然我不赞同愚忠,但这个愿望我可以满足。”   “谢谢你,祝安。”身后忽然传来熟悉的嗓音。是易来笙。   “别着急谢我。我哪里知道该如何去做。”   “谢谢。”易来笙好似没听见,又重复了一遍。 ☆、南岭安州 祝安安居   祝安抿唇:“行了,我会尽力的。”   易来笙眼角流露出一丝得意。他向来知道祝安的脾性,想让她答应一件事情,有时候并不是那么困难。   “别得了便宜就卖乖。”祝安恨恨道,“我也真是魔怔了才会听你们的话。”她表情严肃,好像有些生气。   易来笙却真是知道她的死穴。“祝安,别这样啊。来,笑一下。”   祝安不为所动。   易来笙了然,“笑一下嘛。”   祝安使劲地咬着下唇,控制着自己。但双颊却无法抑制地上扬起来。这是她的死穴。   易来笙撑着下巴微笑注视。   “哼。”祝安无奈,收不回笑意,只得冷哼一声。“什么时候出发?”   “这个……你定。”晏则犹豫了一番。   “我定啊,”祝安双眼有些狡黠,想了想又放弃作弄他们。“咳,我想着早些去为好。越早去,越不像是故意为之。”   “对是对,可是你也刚回京城没多久啊。还没歇上几日呢。”   “天生的劳碌命,没办法。”祝安这么说着,但语气丝毫无奈都没有。“去的地方多了,见到的东西也多,没什么坏处。”   “祝安,苦了你了。”晏则又一次愧疚。   “行了。”祝安哭笑不得,“说真的,我也不想被京城困一辈子。只是希望这场风雨尽早结束,流离失所的人也可以早点找到归宿。”她好像是为天下苍生着想,却又像是只说给自己听。祝安眼神转向屋外,似乎是在看那里是否真的有风雨。   可是那里只有一片木棉,火红。   “还有祝安,如果你一个人走,我说什么都不会放心。”晏则一本正经,“你是女孩子,在外不安全。”   “这你不必担心,我也是会一些本事的。”   “你的本事?”晏则哼道,“有多大?能有多大?”   “我从记事起就在练武。”祝安应答,“我不是和你说这个的,我不想带其他人,很麻烦。”   “那你自己想想,一个姑娘多危险啊。”   “我知道。”祝安深吸一口气,努力使自己心平气和。“但是,多一个人就是多一分麻烦。怕是不知根知底的人。 ”   “其实,”易来笙缓缓开口,“你们说的都对。但一个人出去是绝对不可能的。”   祝安气鼓鼓地坐在一边。   揽玉刚好进来倒茶。   “来了,便问一下呗。”晏则斜睨祝安,闲闲地出主意。   “揽玉,”祝安突然开口,语气还有些生硬。“你…”她突然停顿。问她是否愿意和自己出去肯定不行,得换种说法。“你原来是我师父那儿的人吧。”   揽玉一顿,没想到她会问这个。她凝了凝神,回答道,“是。”   “你不是一般人吧。”祝安继续。   “什么?”   祝安想喝口热茶,却被烫到,猛然放下,瓷具的叮咚声让人侧目。“你会武吧。”   “不。”揽玉笑了,“奴婢若是会武,小姐岂会不知情?奴婢从小学医,也会使毒防身。”   “这样啊。”祝安不再发问。   “你们主子要外出,你们可愿陪同?”晏则看不下去,直接问。   “自然愿意。”这是冬至的声音。   祝安疑惑地抬头。   “小姐有多好,只有我们心里清楚。”只听见冬至这样说。“而且奴婢也不是什么都不会。虽然不像揽玉姐姐那么厉害,至少奴婢的刻木能力是可以糊口的。”   “既然如此,你带四个人一起去吧。”   “四个?!”祝安怒极反笑,“我本是一个都不愿带的。”   “她们两个是死士。”易来笙指着雨歇和泥融道,“我的心腹,你可以借她们来联络我们。”   祝安气愤地扫了他一眼,就只见晏则的讪笑。冷哼一声,自己却先笑了起来。“冬至,你的木工真的那么好?”   冬至只浅浅地笑,“没,只是闲暇时无聊刻的而已。”   “苦了你们,要跟我流浪。”祝安的语气便是要带她们一道出去。   窗外的红艳艳的花招展,美艳的像女人娇艳的面庞。阳光很好,久违的明媚。   “揽玉,什么时辰了?”   “卯时。”揽玉端着清水进来,“管什么时辰呢,我们这是在南岭。”   祝安起身,接过润湿的毛巾,自言自语:“我们在南岭呢。”是啊,这里是南岭,天高皇帝远的地方。终于解脱了,逃离京城的桎梏啦。   祝安乐观地想着,自己却已经发觉内心并没有那么开心。居无定所本身就不是什么令人愉悦的事情,不管你有没有习惯。   “小姐今天有什么打算吗?”揽玉随口问。   “得了,哪有什么事情可做啊。”祝安安顺地坐在梳妆台前,冲镜子里的揽玉笑。一到这里,仿佛人也缺乏了动力,什么事情也不想做,也的确没事可做。尽管在京城也是闲的,但总归不一样。   这里的一切,都是闲的;连太阳也温软,舍不得送下炽热。   来了这里也有些时日了,时间长的连京城的模样也有些弥散。这里一切都是绿色,浓浓淡淡,生机盎然。   这里是少数民族聚居的地方,汉人很少。屋子很大,坐落在山腰,是雨歇她们找的,屋前还有溪水流过,更为清幽。这座山很少长树,而对面的山岭里全都是层层叠叠的树木,据说秋天会开一种金色的小花,漫天遍野全是。沿着山路一直通到山下的小镇,那里较为繁华。小镇名曰安州,安静,平安,很好听的名字。祝安觉得,自己会在这里住很久。   “冬至这丫头呢?”祝安朝她屋里看,空荡荡的。   “在后面削木头。”   “这丫头。”祝安轻笑,转悠了一圈无所事事,便又来打扰揽玉。“你有什么打算吗?”   “小姐,安州的姑娘都会刺绣,我也想去学学。”   “刺绣啊,”祝安兴致缺缺,“行,你去吧。”   一来二去的,祝安在安州也结识了一户人家,姓邱。   邱家以制衣闻名。因着易朝民风开放,邱家的未来当家人邱娘子便是手艺绝伦。她才堪堪二十,但水平已经直指她母亲。祝安见过邱家的成衣,也亲眼见到邱娘子制衣,心中便觉此繁琐华贵。恐怕皇家也不过如此吧。   祝安拿这话与邱娘子说了,她便也笑:“这么夸我,我哪里好意思。不过我们邱家祖上是有给皇帝制衣的,那可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她很是自豪,语气也带着一缕缕的惆怅。   “邱姐姐你的潜力也无穷呢。”祝安真心夸赞。   “哪里,别安慰我了。”她似乎想到了什么,停顿了一番,又抿嘴笑:“叫邱姐姐多生分啊,叫我易姐姐吧,我闺名邱易。”   “啧啧,闺名都说了,看来易姐姐很是喜欢我嘛。”祝安调笑,顺手接过丫鬟手中的茶盏,慢条斯理地小口尝着。里面是很香的花茶。   祝安自从到了南岭都是喝花茶的。倒不是南岭不产茶叶,只是那茶叶过于名贵,是送进宫的。想来也是,南岭的美好人尽皆知,皇家又怎么会不好好利用呢。   不过花也很好。这些不挑地方生长、不矜贵的花朵,可以制成花茶,晒干了做香包,碾碎了做香膏。像邱家的成衣都会用花熏一熏,来增添美感。   安州,和长州着实有几分相似呢。   舒服的噫叹,祝安侧身榻上,看邱娘子给喜服绣花边。她纤纤玉手拈着一根针,姿势优雅,慢慢的斜刺进丝绸中,又平缓地捻出。花样连同线的纹路都绘好在一旁。旁边的火炉里残留着几张破碎的纸片。祝安明白这是照着绣过的图样,怕对手偷了去,干脆烧掉了也少了不少麻烦。   “易姐姐,这喜服让你亲手做,可真是个了不起的人家呢。”祝安视线又转了回去。   “嗯。”过了很久,听见她轻轻地哼。祝安知道她正专心绣花样,也不忍打扰她,便小心地出门,随意站在院前。   邱娘子的院子地势很高,因此从这里可以看见邱家的手工工场,那里有很多女孩在织布。更前面有人在绣花,在学习量衣。再前面是商铺,有人流,是一片更广阔更遥远的世界。   安州是一个富庶的城,安州的女孩子从小就是拿绣花针的。这和制衣没什么关系,这仅是安州的风土人情。   “唉。”拿不起绣花针的祝安叹息。   “叹什么气啊。”不知何时出来的邱娘子问道。祝安讶异着自己在外面站了多久,关节有些酸痛。   “叹我不会绣花。”祝安冲她笑,伸手敲敲酸涩的腿。   “不知道你站了多久了。”邱娘子无奈,“走吧,陪你去走走。”   “好啊。”祝安等这句话很久了,眼睛笑的像狐狸。   揽玉果真是彻底爱上了刺绣。   而冬至自从她说会木工之后,便一直抱着木头不放,整日只有她刷刷的木屑声,细碎而蓬松。远看像打翻了糕点,奢侈地落了一地屑子。削木头的声音也不算好听,只是有一种静谧如家的感觉,让你听到就觉得生活无比美好。这种美好,似乎是偷来的一般。   祝安见着冬至雕的首饰盒精致可爱,便想送一个给邱娘子,也好卖个人情。   “易姐姐在吗?”祝安问门口站着的丫环。   “小姐在绣花呢。”她抿嘴笑,“我给祝小姐端杯茶吧。”   “不用麻烦了。”祝安跟着站在门柱旁,眺望远处。   “祝安。”   “诶,易姐姐你好了?”祝安回头,露出一抹笑来。   “你手上是什么?”邱娘子第一眼见到的就是祝安抱着的首饰盒。   “哦,这个是冬至雕的首饰盒,我拿来让你挑一个。都是很精细的东西,贵在质朴。”   “真的呢。”她领着祝安进了屋,小心地查看四壁的花纹。“这个是莲花呢,我喜欢莲花的模样。但这个是雏菊,我喜欢雏菊的味道。”她左右斟酌了一番,最后挑了莲花的。   “莲花好啊,出淤泥而不染呢。”祝安夸道,有些异样的夸张。   “你这丫头。”她笑道,伸手在祝安额头上敲了一下。祝安顺势捂住额头,装作很疼的样子,用水汪汪的眼睛凝视她。   “别这么看我。”邱娘子嗔着,“你这种眼神着实让人怜爱啊。”   “嘻嘻。”祝安笑,伸手将邱娘子选的首饰盒打开,把里面的东西拿到另一只盒子里。   “你,一开始就不打算给我这个啊。”邱娘子有些诧异,故意做出受伤的模样。   “哪里啊,我两个都装东西了。喏,你瞧。”祝安把小抽屉拉出来,指给邱娘子看。   邱娘子也侧身望了一眼,似乎明白了什么,将双手手指交叉枕在脑后,以一种极其舒适的姿势躺着。她开口,略带质问。   “祝安小姐,你从京城来的?”   “对啊。”祝安将东西收拾好,眼神疑惑。   “是不是在京城有情郎?”   “咦?”祝安睁大眼,吓了一跳。她又故作镇定,“你为什么这么说?”   “你看那个玉叶子。”她语气里有着审视万物的傲气和霸气,“那是男人的东西。”   “什么?!男人的?”祝安拿起来,左右看着。心里却是安稳了,不再战战兢兢。   “难道这不是你的?”见祝安点头,邱娘子有些遗憾,也失了兴致,只随手一指。“第一,叶子寓意家大业大,学业有成,一般是给男孩子的。第二,我这么多年的眼力也告诉我这是男人的东西。”   “啊?”祝安回想起庄药敏的神情,不觉得意外,只叹了口气。“第二点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我?”邱娘子语气突然有些变化,“自然是经历过的。”   祝安便不再问下去,只将手轻轻覆在她手上,用手心的阵阵暖意覆盖她手指的微凉和颤抖。   窗外,有梅花开着。红,美。带着积蓄了一个冬天的力量,从各个角落、各个枝杈破出;然后满树芳华,满城芳香。祝安相信,不管邱娘子曾经遇到过什么,她总归是一枝梅花,让整个世界惊艳。她会让她身边的一切芬芳动人。   这只是时间问题。   祝安不再问,但邱娘子自己说了。她极需要一个地方给她宣泄,给她支撑。   “祝安,我们家是为商的,对于很多东西都没那么在乎。就好比我,一个女子,能够经商,能够成为当家人。虽然如今已经解了商禁,但世人对于商人依旧是冷眼瞧的。仕农工商,他们觉得商人就是最低等的。我们邱家,不管工还是商,地位都很低。”她有些无奈,却无法改变世人的目光。   “我在未及笄的时候遇见了唐鼎。他是个能吸引人眼球的男人,很博学也很帅气,自然吸引了我。具体的记不清楚了,只知道我们在那个阳光明媚的春天牵手了。然后相安无事地过了很多年,直到我既笄,他去科考。”邱娘子口吻平淡,好像事情也像她叙述的这样平缓而真实。   “他说等我及笄 。但是后来他的成绩让他、让整个唐家和安州惊服了。他中了进士,后来又去殿试。自然不可能是状元,但那个成绩也已经很厉害了。他是一颗新星,刚刚升起,光芒夺目得不可思议。”   “是啊,安州到底小。”祝安唏嘘。   “是小啊,小的可怜,小的好像大家都没见过世面一样。”她语气嘲讽。   “后来呢?”   “后来啊,后来。”邱娘子垂下头,两鬓的碎发随着她的动作柔软轻缓地飘下。“他家觉得自己高贵了,便不再瞧的起我们安州的其他人。想想也是,他这么厉害,怎么会看得上我呢。也许他和家里提过与我的婚事,但终究未能如愿。”   “他也是有情人吧。”   “也许吧。”邱娘子轻笑,脸上的绒毛在光下闪亮,露出几许莫名的神圣感。“但他不可能如愿的。他们不愿我嫁入,最多做个平妻。我也不可能眼巴巴地求。我也是邱家的继承人,我也是有傲骨的。我的男人,自然是会和我一道,而不是像唐鼎一样做官,我只是后院的陪衬。他也许和我情投意合,但终究不是良人。错过就错过吧。”她眉眼低垂着,“后来他成亲了,离开了安州,据说往京城去了。”   祝安对她这样的女子心生敬意:“易姐姐,你的选择不会出错的。”   “当然不会。”她一挑眉,有些得意。“我难道是那种傻傻的人?我又不是什么大家闺秀。祝安啊,我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告诉你,有些爱情只是存在于戏文里的。”   “我知道。”   “这种话只有咱们体己的人才会说,换到外面一定是惊世骇俗,别人会说我们不规矩。”她浅浅地笑了,脸颊上漾开一个温暖的酒窝。“爱情不意味着和他在一起。爱情只是付出。不对,任何一种感情至深,都是不计成本的付出。”她颦眉,有些糊涂,甩甩头又说,“祝安,等到你愿意为一个人付出至此,那便是爱了。亲情,友情,爱情,都是这样。”   祝安认真地听,看见她苦涩地笑了,才开口:“易姐姐,其实人生对于我们来说只是一个开端。”   “对啊。”她有些叹息,“我在你这个年纪没有想到这点,白白浪费了很多岁月。这些都不值得,我喜欢那种自由的日子。生活不只是爱情,还有家庭的责任,有整个家族给予你的压力。”   “易姐姐,你并没有浪费,只不过是更加体悟了生命。幸好你没有嫁给他。”   她只笑,端着一杯茶看向窗外。   祝安看见她眼神并不是忧伤,便也松了口气。   “喂,那你呢。”邱娘子突然开口。   “什么我?”   “刚才我问你情郎,你可是吓了一大跳呢。你难道想瞒过我的眼睛?”她斜睨祝安。   祝安傻笑。“我啊,没什么好说的。我的人生更加有意思呢。”   邱娘子听见祝安语序的凌乱,倒也生了兴致,坐正听她絮叨。   “十四岁之前,我生活很安逸,住在梧花山上做问虹派的小弟子。山上会开火红的茶花,艳丽脱俗。那一年,我的师兄离开了。师兄是易朝的二皇子,曾经身体孱弱。”   邱娘子轻吸一口气。   “来的时候师兄没人搭理,只有我陪他。但走的时候众人朝拜。他带走了师姐,做他的侧妃。我很生气,那时候还年幼一些,不懂得克制自己。也就是在那天,我无意冲破了堵塞内力的脉络,我的实力剧增。然后师父告诉我,我应该下山,完成我父亲的遗愿。”   “怎么突然说起父亲了?”   “是啊。”祝安长叹,“父亲给我很多秘密,让我自己找。我先后去了西杭,长州,京城。然后是卡伊城,我很不容易地去了。”   “卡伊?”   “一个在沙漠里的战略要塞。”   “哇。”邱娘子讶异,示意祝安继续。   “从卡伊到了千寻山,又回卡伊,回京城。然后,我就来到这里了。”祝安想了想她的问题,浮现了几丝笑。“情郎吗,我和易来笙是在长州认识的,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他是将军。”   “将军!”邱娘子惊讶的笑出声来,“祝安,你真的很了不起呢。”   “我当时就想要离他远一点,因为他给我的感觉很奇怪,就是很厉害的人。”祝安认真地形容,却都不能说清楚。“算了,你意会。可惜后来我找到了我哥哥,亲哥哥,是武状元,跟在易来笙身边的武状元。”   “祝安,你见过大世面啊。”   “别这么讲。”祝安声音闷闷的,“算了,今天晚了。有些故事跟你再说,你可不要被吓到啊。”   邱娘子看了眼外面,夕阳西下,晕黄得漂亮。“好啊,竟然已经这么晚了。你早点回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要抓紧把这本小说更新完毕,不能再拖沓了! 有了新的灵感,但是怕又会半途而废。 ☆、京城来信   祝安不曾想过,有一天会和相识很浅的人,用谈笑的语气说着曾经很痛苦的事情。   那些年华,似乎只有在回忆时,才显现出仅存的几丝美好与婉约。不过记忆浓稠,回忆不深,就好像拿手指轻触了一下波澜不惊的水面,漾起弯弯笑意,而你却不明白水的深浅。   自己和邱娘子,怕是难逢的挚友吧。   祝安嘴角略弯,眼睛惬意地眯着,双手枕在脑后望向南岭的天空。   三月末的南岭,春寒尽去,空气微微暖,醺得面颊发烫。   很美的春光,很暖和的气候。春天真是给度过冬季的人们的慰藉。祝安满脸的喜意,顺道想到了远在千里外的京城。   不知道京城是否有这么宜人的天气呢。   人松散了,无所事事了,便会胡思乱想。祝安的确深谙此点。她闭上眼想到的便是京城早春的满山的花,和伫立在花丛里的人。   那人眉眼逐渐清晰,淡淡的笑意和挺拔的身姿也慢慢在脑海中展露。他的神态很漂亮,带着易朝男子少有的,并不追崇的威武,还有若有似无的贵气。那种傲然之气,见过便不会再忘;而那澄净通透的眼眸后储藏的智慧,却叫人想要逃脱。   这种感觉,恐怕就是命运吧。这种时候,理智丝毫起不到作用。祝安深沉地叹了一声,顺手掐了一根狗尾巴草,叼在嘴里。   草根部很嫩,除了青涩外还有淡淡的甜味。自己离京城,看来是越来越远了。这种随性,是那些大家闺秀不可能接触的,但祝安却为此动容,并且宁愿用一生去追随。   “小姐,你怎么又躺在这里?”冬至急匆匆地跑来,口吻带着些质问。   祝安看着她走近,身上的木屑在阳光里斑斓。呸呸两声吐掉残留的根茎,祝安才问:“怎么如此急匆匆的?”   “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她有些犹豫,“雨歇和泥融回来了。”   “是吗?走吧。”她们来了?这并不是好消息。京城难道有什么要紧的事?   摇摇头,祝安掀开门帘,走了进去。   “小姐。”她们行礼,雨歇从袖子里取出一个信封,递给祝安。   祝安接过,小心地撕开封口,取出信。   “离小姐离开京城已经一个月了,这是京城发生的大事。”雨歇的声音突然传来,让祝安展开信纸的手一顿。都一个月了,自己丝毫不曾察觉啊。   “我知道了。”她一目十行,随口问道。   “还有。”泥融拿出东西,摆在桌上。“这是薛家小姐给您的。”   鲁班木。   这是用上好木料打磨光滑的鲁班木。木头笔直,根根交错,形成两个倒锥。祝安不觉得自己有能力解开这个——就算拆开来了,也不见得可以拼成木块。   “她说什么了吗?”薛亦夕不可能无缘无故地给自己这个,一定有原因。   “她说,小姐一定解得开。”   一定解的开?凭她的性格,大抵会说:给你解闷呗,一个人在南岭可怜透了。她说这话,难道是让自己一定要解开?   “我又何德何能啊。”祝安轻叹。   祝安拿起鲁班木,想仔细观察,手指却触碰到凹凸。什么东西?祝安倒过身,凝神看着。这木头上刻着字,密密麻麻的,很多很杂乱,内容也很奇怪。就好像是很多字随意地跳跃在木头上,不愿意离开了似的。看来是有些文字刻在上面,文字上记载的内容或许就是她希望自己知道的。祝安轻轻把它放在桌上,却看见冬至——她喜欢捣腾木头,或许她知道该怎么弄。   “冬至,来一下。”祝安提高嗓音。待到冬至缓缓走近,祝安开口,“看一下,这个怎么解。”   “鲁班木?”她拿了起来,左右查看。过了半晌,才摇头:“这不只考木工还考脑力,小姐,我脑子不好使。”   揽玉在一旁噗嗤一笑,祝安也抿嘴露出笑脸。   “小姐,我已经把这个都记下来了,先拆开再说吧。”冬至在一旁提议。   “也好。”   一炷香后。三人对着桌上一堆散落的木头,相望无言。祝安使劲地咽了口凉透的水,哑着嗓子打破僵局:“得了,现在更是糟糕。”   直到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祝安依旧没有摸清楚门路。其实也情有可原,祝安只是碰过极简单浅显的,这个又如此之大和难。如果立马就拼的起来,自己可是神人呢。祝安一边自嘲,一边拿着木块在桌沿敲打着。   这个鲁班木很大啊,这个任务对于自己来说基本不可能完成。但是,薛亦夕也好,庄药符也罢,她们不可能想出这个主意的,祝安可以确信。那么,这个主意是谁提的,又是谁做了这块鲁班木呢?   祝安踱步到门口,春夜有些凉意的风灌进衣袖中。回头,还看见冬至在之上画着样式,额头上竟也密密得有些水珠,脸颊也许是闷热得通红。祝安见了,心里有点感动。   “冬至,”见她停下手中的笔,祝安背对她,继续说道:“先别弄这个了,天色暗了,仔细坏了眼睛。我们明天去找些低级的鲁班木,慢慢研究。怎么样?”   冬至十指相缠,看似有些忸怩。“好。”   说不焦急是假的。祝安很想知道那上面到底写了什么,比任何人都想。但她不能催促冬至,更没有资格去催她,因为自己也是一事无成的。   经过了几天对于鲁班木的了解,祝安逐渐熟悉了门路,一根执拗的筋顿时被打通了。两人开始着手拼接。   冬至对于木头可能有几分天生的亲和,拼接的主要功臣就是她。木条最终拼成了一个方体,冬至抱着拼好的鲁班木,像抱着孩子般亲密。祝安失笑,心里油然升腾一股自豪感;虽然自己没什么贡献。   揽玉一边磨墨,一边仰头对祝安,“小姐,现在应该干什么?”   “对。”祝安从虚无的自我世界中挣脱出来,将木头拿了过来,仔细看着。“不对,这根本不是正常的句子。”   “藏头呢?”   祝安偏着脑袋,晃了晃,“也不是。”   冬至一言不发,只默默地接过去,凑近了闻。   “发现什么吗?”祝安惊喜地看着她,眼眸炯炯有神,闪亮而灿烂。   “奴婢拼的时候闻到过一些奇怪的味道,就觉得也许,”冬至皱眉,也不继续说下去。她不知道在看哪里,目光有些涣散,“奴婢可以试试看。”   揽玉依她吩咐的,端来一盆水,将鲁班木整个浸没。木头吸水,一些地方很快斑驳潮湿了。然而,有零星的几块,却一直没有渗水。过了一会儿,情形更加明显,揽玉伸手把它捞出来,用毛巾擦拭干净,递给祝安。很多字因此显露出来了,星星点点的。   “字出来了!”祝安抬头看着她们,语气难掩惊喜,一边读着:“祝安,吾窃闻父兄论之未果,深感,愿汝提携。毋念。”   祝安沉思片刻,叫揽玉取纸,准备作画。画,是祝安能寄托想法的唯一途径,希望她能察觉。   雨歇回京城,泥融却留下来了。她们似乎有各自的打算与任务,祝安也并不去问。反正,该知道时自然会知道。   京城   薛亦夕解开束纸的绳子,展开卷帜,露出磅礴的图画。是山!   她提着裙摆,找到练武场的哥哥,薛翊诲。鲁班木的主意就是他的,他是京城中鲜为人知的博学之人。   “哥哥,你看看她是什么意思。”   “好,稍等。”薛翊诲一边接过小厮手上的毛巾擦拭着汗水,一边侧身看着那幅画。“画得真好,很有气势。”他不擅长绘画,但眼光还是有的。   “谁让你说这个啦!”薛亦夕嘟嘴,有些不满。   薛翊诲先呵呵直笑,见妹妹的神色愈发不满,只好止了笑,正色道,“你确定她真的解开鲁班木了?”   “当然!”薛亦夕神采飞扬,“祝安可厉害啦。”   “你确定?”薛翊诲喝了口水,继续道,“也许她是很厉害,但不代表她会解鲁班木啊。”   “是吗?”薛亦夕语气很不确定,眼睛又瞟了下画,反驳道,“她肯定解出来了。你看这是山,她很少画山的,不,她很少画风景。她只喜欢画人。”   “万一是因为南岭太美了呢?”   “不,不会。”薛亦夕颦眉,“你看,这是泰山。”   “泰山?”薛翊诲理了理衣襟,独自念叨了好几遍。“看来,是有点门道的。”   “我就说嘛,祝安可厉害了。”薛亦夕语气里的骄傲让人误以为是她自己一样。薛翊诲无奈,又凝视着画卷。泰山,是什么意思?   薛亦夕回想了一番鲁班木,忽然问道:“会不会画纸是可以揭开的?”说着,就要扒开画纸。   “有点意思。”薛翊诲拦住她大大咧咧的手,凑近了观察,又闻了闻,摇头,“看上去并没有。”他又叹气,“你身边的人总是这么古怪,”见薛亦夕朝他怒视,又赶忙改口,“但又很不简单。”   纸就是简简单单一张纸,只是他们没有看出祝安的良苦用心。   薛亦夕拿这幅图给庄药符看,认为她也许会知道点什么。两人一合计,只得到纸的普通的结论。薛亦夕本以为纸上有门道,谁知这个观点错了,心里便有点郁闷。   “小姐,少爷叫你过去。”   “嗯?好吧。”薛亦夕嘟囔着,慢吞吞地赶了过去。薛翊诲正焦急地踱步。   “亦夕,我突然想到了一点。”   “什么?”   “我们都以为她也是在写字;我甚至用火烤过都纹丝不变。但是,她可能只是在用图画来回答。”   “嗯?”薛亦夕眼睛睁大,恍然大悟,复述了一遍鲁班木的内容。   “我们和她说,我们家没有想好跟着谁,那她的回答会是什么?”   “会是,”薛亦夕双眉紧蹙,眼神却晶亮,“她,不,她哥哥和易将军,跟着谁。”   “没错。”薛翊诲面颊闪过满意,勾出淡淡的笑来,“你看她画了泰山。泰山,应该不是‘没决定好’的意思。我后来才想到,泰山可是人称‘五岳独尊’的。”   “独尊?皇帝独尊啊。”   “还有,泰山又是五岳之首。”   “所以呢?等等,”薛亦夕突然沉默,屋内安静得能听见烛花爆裂的声音。“老大?”   “嗯。”薛翊诲压低嗓子,“看来他们跟着大皇子了。”   “奇怪。”薛亦夕仔细想了想。“大家不都是跟着六皇子或是七皇子吗,从未听说大皇子也要夺嫡的。”   “对,我原来也是这么想的。但是你看这个。”薛翊诲指着图画上的祥云,又开口,“我问你要她曾经的很多画,是进行对比。她以前从没画过祥云,尤其长这样的,祥云是有特殊意义的。代表了一种神迹。她以前是国师的徒弟,我就自然联想得多了些。”   “你是说,祝安她借着祥云告诉我们,这是国师告诉她的?”   “不尽然。或许是国师说的,又或许是她自己测的。总之,这和神学有或多或少的联系。”   “哥,厉害啊。”   “承让承让。”薛翊诲苦笑。“我去同爹讲吧,她这下子把我们的讨论都打混了。”   很快,春天就离开安州了。   天气渐渐燥热,让人心情也变得烦躁。南岭闷热潮湿的气候让祝安很不适应,觉得伸手在空气里挥一把,就是满手的水珠。   好在揽玉配了些防虫的药水喷在屋内,否则祝安将会更加狂躁。   “南岭的夏天来的挺早啊。”揽玉一边收拾衣服,一边兴叹。她利索地将换下的春衣打包,一摞摞收进箱子里。   “没错。”祝安挠挠头,“不过对邱家姐姐来讲,这可不是坏消息呢。”   揽玉没吱声,暗自点头。   祝安见没人和她说话,又陷入无限孤寂之中。她脱了鞋,在凉席上豪放的躺着。不一会儿焐热了,便翻个身,继续昏昏欲睡。   “我的个小姐诶。”揽玉见她的发髻已经松散一片,顿时有些无奈。   “我为什么会这么暴躁?”祝安突然坐起身,直勾勾地盯着揽玉,头发乱糟糟地盘在脑后。揽玉顿了一下,有些被吓到,又“扑哧”一笑。   “小姐,定是这天气太恼人了。”她偏头思索了一下,又回道,“我听她们说,安州城内有一家点心店,专做开胃的点心。要不我去买些?”   “点心啊,算了。”祝安怏怏。   “还有酸梅汤。”   祝安眼睛一亮,点头,“这个好。麻烦你啦。”   揽玉出去没多久,天空就响起了闷雷,低沉得压迫心脏。不一会儿便下起暴雨,雨水打在院外的泥地上,漏出坑坑洼洼的小点。   院门被打开,又迅猛地关上。揽玉提着一只食盒,一手撑着伞,裙摆已经湿了大片。   “半路突然下雨了,小姐。”揽玉笑嘻嘻,“还好我机灵,买了把伞。不过南岭这天气怪气得很呢,说下雨就下的。”   “我叫冬至熬了姜茶,过会儿你喝了吧。”   “诶,好。”   祝安看了眼桌上的酸梅汤,没有去打开,而是伸手抚住心脏。为什么心跳的这么快?有这么凝重的压抑?   雷声逐渐小了,雨势也有所收敛。祝安望向窗外越发清晰的树木,深深吸了口气。很自然的味道,像世界重新洗刷过一般,干净得过分。   “小姐,发呆干嘛?新鲜的酸梅汤,现在就喝吧。”揽玉换了身衣服,推门进来。   “哦。”祝安回过神,拿起勺子舀了一口,并未入嘴,“揽玉,下了雨,外面闷吗?”   “怎么会?下了雨最是清新。”   祝安为无来源的烦躁而奇怪,将那一勺清透如琥珀的酸梅汤送进口中。凉意顺着肠道滑了下去,可以感受它在胃中回旋。清凉,酸甜,是夏天最美妙的两种滋味。   也许是凉意把燥热冰镇了,祝安舒适地躺在榻上,拂面的是久违的风。   “小姐,泥融来了。”   说着,泥融已进来了。“小姐,这个。”泥融从怀里取出一个信封,看上去不新,信口也没有封住。   祝安拿起信封,没有来得及打开,就听见泥融说:“小姐,长州的乌家主去世了。”   祝安没有说话。   她似乎已经料到一般,就静静地坐在那里,不说话也不动。预感到有什么坏事情发生了,否则心不会这么压抑难受;只是,没想到是乌桐,也没想到来的这么急促。   乌桐走了。   祝安心里就只回荡着这么一句话。   她从来没有这么亲临死亡过,这次是自己亲密的朋友。   虽然两人已经分离很久了。   这是第一次。祝安以为自己会极其难过,伤感欲绝,但是没有。除却前几天的惴惴不安感,现在只是觉得心脏被割掉了一块,钝钝的疼。甚至不知所措。   祝安只坐着,不知道干什么好,不知道说什么。   天色晚了,揽玉静悄悄地推门进来,“小姐,好歹吃点饭吧。”说罢,点亮了屋里的灯。烛火照亮了小小的空间,照得祝安闷热。“小姐脸色很不好啊,吃些饭吧。”   “你,”祝安开口,才发现嗓子干涩疼痛。想用唾液润湿嗓子,却依旧失败。她随手拿了水,直接灌了一口,“拿进来吧。”   就这几句话,就让祝安嗓子眼灼烧一样,疼的眼泪都要淌出来。揽玉应了,又悄悄出去。   祝安伸手展开信纸,才发觉手指颤抖得可怕。苦笑一声,继续看下去:   “祝安,不知道你看到信时,我还在不在人世。命术已尽了。本来不想告诉你的,却又怕你生气。最后这一年里,我把属于我家的东西尽数拿了回来,我把父亲的仇报了。”   “我真的很累啊。没有你,没有初林。只有我,我一个人慢慢地走着,我看不见任何人,我没有任何人。初林他,我终究是负了他。我甚至没有好好珍惜他留给我的命。”   “我不知道我该说什么。我并不想死,我没有看够世界;我怕只有我一个人在地府走着,就和现在一样。我也不想让初林一个人等我等的太久,我怕他喝了孟婆汤再也不记得我了。”   “祝安,我有时候会怀念我们的时光,你的画画技术永远很棒。你现在在京城还好吗?如果可以的话,帮我守着乌窑。还有,帮我和初林,好好活着。”   她最后的字迹很模糊,一边颤抖着手,一边又流着泪。祝安觉得压在自己身上的,是厚厚的往事,是抹不掉的东西。   祝安吸了吸鼻子。   坏丫头,你走了,叫思念你的人如何是好。 ☆、又至长州 南岭日常   第二天醒来,嗓子眼起了水泡,疼的咋舌。舌头上也有疮,连喝水都是奢侈。   祝安想了一夜,这时和她们说起了:“我要去长州。”   “长州?”冬至插嘴,却被揽玉狠狠地戳了一下。   “我还会回来的。”   长州的气候还是如祝安熟悉的那般,有些潮湿,又有点迷人。这几天长州一直下雨,暴雨;夏天会这么频繁地下雨也是少见,就像上天也在哭诉乌桐的离去。祝安觉得被挤压着,缩在龟壳里,怎么都出不来。   乌桐已经下葬了,葬在初林旁边。家里的长辈做主,让他们成了阴婚。祝安突然很难过,酸涩苦痛的味道。那个会跑会跳会撒娇的姑娘就这么突然不见了,再也见不到了。   上天难道不应该优待她吗?   祝安推开门,带来厚重的“吱呀”声。很多东西都被收拾好了,或是烧掉或是被埋没各处。呼吸着,仿佛还有过往的味道。她嗅了嗅,眼泪唰的下来。墙壁上还挂着一幅画,被精心装裱着。祝安认得自己的笔迹,这是当年自己信手画的。心里顿时有些不是滋味。   ——之前不觉得。现在看到这些熟悉的地方,却不见那个身影,才知道那个人真的不在了。   “你是祝小姐吧。”耳边有一个年轻的声音。   “嗯?”祝安擦擦眼泪转身。来者是个很年轻的女孩子,年轻得像当年的乌桐。   “我叫乌林,是桐姑姑选的继承人。”   “哦?”乌林?   “名字是姑姑取的,去年。”她领着祝安进了屋,“我跟着姑姑学了一年。姑姑去世之前,最记挂不下的就是这个乌窑了。”   “乌桐她……”   “是的。她走的时候,已经瘦削得不像了。”她眼角弯着,手指轻轻拭去泪珠,“姑姑她和我提起小姐,她很思念你。”她的侧颜很惆怅,“我…”   两人都安静下来。   闷雷从云层后面传来,似乎和心脏达到共振,耳膜也被振的发胀,嗡嗡作响。祝安怔怔地盯着地面,急促地呼吸着。   “我想,我会继承姑姑的。我也会代表她所热爱的人,活着。”   “你很幸运。你没能看见姑姑一步步衰老至死亡。我亲眼看见这一切的发生,何尝不是一种折磨呢。姑姑一年前朝气蓬勃,临终前已经…”她泣不成声。   凤栖寺,乌桐的牌位供在那里。香火的味道很重,呼吸的气息里充斥着禅意,人也有飘散的欲望。祝安走过每一条熟悉的路,大殿,居住的屋子,初遇国师的地方,老桉树,竹林,还有……   还有曾经的小巷,梨花树,祝安走着走着脸颊便凉凉的。   走着走着到了乌桐的墓地。   灰色的石碑上,红色的字迹格外显眼。离开的时候还是活泼的模样,再来的时候,人就已经在坟墓里了。   “乌桐啊。”   “乌桐。”我对不起你。   升起一篝火,把纸钱丢进火堆,逐渐皱缩成一团,最终化成黑屑,飘散开去。火光映的面颊滚烫,但好像火依旧不够暖,暖不到地底下的乌桐,暖不到祝安心里。   不应该早早地离开的。祝安被愧疚深深地占据了,好像动弹一分,心酸就更甚一分。自己无能为力。   暴雨的季节很快过去,阳光更加炽烈。回望着屹立在光影中的乌窑,祝安眯紧了眼睛。   我会守护好的,她发誓。   祝安以为自己不一个长情的人,觉得面对离别自己不会难过。一次次现实告诉她,这种相思之苦,越久越深。   属于长州的一切就这么落下帷幕。祝安离开时隐隐猜着,失去了牵绊的人,这也许是自己最后一次来到长州吧。   在长州一直磨蹭,等到回到南岭时已经进入盛夏了。南岭的夏天焦灼而奔放,像火蛇吐着信子,所及之处均是焦土。祝安从未见过这样的夏天,同时,这也是祝安所经历的最难熬的一个年头。   心情不好,所以做任何事都有气无力。小院也迎来了有史以来的第一次低气压,所有人都是莫不作声的做事,安静得像一座空房子。上个月从长州寄信去京城,雨歇还没回来。   揽玉似乎和邱娘子谈过几句,所以邱娘子近些日子常来陪着祝安,倒是让她好受一些。   “祝安,我月末就要去各个铺子接手了。”邱娘子拿着银质的牙针,钉了块方方正正的西瓜,一口包住。“这西瓜怎的这样凉?”她嚷道。   “邱娘子,这是把瓜放进井里冰镇过的。”冬至洗净了葡萄,并排整齐地放在果盘里,圆溜溜水润润的。“尝尝这个葡萄,院子里才摘的。”   祝安闻言朝外看,外面蜿蜒的藤蔓缠绕着,悬挂出很多串饱满圆润的籽粒。“葡萄都结果了。”她有些惆怅。   “很甜。”邱娘子笑道。“时间晃眼,快得很呢。”她话语轻俏。祝安明白她的深意,冲她弯眼。   “邱娘子,尝尝我新做的梅花饼。”揽玉端着食盘进来,白瓷碟子里卧着小巧可人的饼,似乎在冒着热气。外面包裹的薄薄的面皮,嚼起来还脆嫩,细品有股清淡的清香,道不出的滋味。“多亏祝安她不喜欢糕点,否则我难有这等口福。”邱娘子享受状,几口就吃尽了。祝安失笑,也拿竹筷夹了一块,仔细吃了。入口很烫,但热气裹着花香充溢了味蕾,嚼起来花瓣也跟着被撕咬,丝绒的质地逐渐让唇齿贪恋。味道好的要流泪。   “揽玉的水平是高。”祝安放下了筷子,赞扬道。   “我看出来了。”揽玉撤去碟子,换上了枣茶清口。“小姐今天吃了好几块呢。”   祝安手腕轻摇,一枚红枣便在棕色的茶水中震荡,但笑不语。   邱娘子坐了一会儿,到了饭点便准备回府。“揽玉,下次再有新式的糕点,再找我啊。”她扫了眼祝安,“我不能让不识货的人糟蹋了。”   祝安摸摸鼻子。   “好。”揽玉将碟子收成一摞,放在一边,拿干净的帕子擦净了手,说道:“邱娘子,我去送送你吧。”   两人出了门,揽玉顺手合上门。“吱嘎”一声,隔绝了祝安与外界的声音,室内安静而淡漠,好像没有了人的气息。   “邱娘子,麻烦你照看着我家小姐。”揽玉有些窘迫,手也不知道放在哪里。但她口中的言语却冷静,像是经过了深思熟虑。   “这什么话。”邱娘子笑了,“祝安是我朋友,真心朋友。虽然不知道什么事情,但祝安心情不好,我会尽我所能开导她。”   “谢谢。”揽玉声音轻了些,“小姐最近很不好过。奴婢只是有些过分担心,有些越距了。”   “我明白。”   两人说的小心,祝安却听得真切。慢慢便笑了起来,为真心。   递了消息去京城,最终得到了回音。附送的还有一份书信,郑重的题上“祝安亲启”几个字。祝安无声息地收过,也不打开,只等屋里人全都清干净了,才又从抽屉里取出。因为,这几个字明显是易来笙的笔迹。他给自己寄信了。   寄用的不太准确,应该说是转交。祝安在心里默默的添上一句,随即赶紧摇头:自己胡思乱想些什么呢。用小刀划开封口,信纸被平摊在桌上。祝安深呼吸一口,想平复心跳。   祝安,我们分别已经五月有余了。   很思念你。   收到你的信,我其实心里很心酸。我们把你送出去本就很愧疚了,还要麻烦你给我们递消息。我知道你肯定会说,一家人哪里叫麻烦。祝安啊祝安,有时候你乖巧得过分了,叫我们无力。你是个姑娘。一个很纤弱,需要保护的女孩子。我不是在瞧不起你,我只是,觉得你应该被我,被你哥哥保护,而不是在南岭,过着不熟悉的生活。   文字是个好东西,我很多不想说的话可以写下来。祝安,好好的啊,别受苦,别难过。风雨总会过去的,我和很多人一起,在为将来努力。不管皇朝如何变化,镇守疆土之心不会变,永远。   易朝,会变得崭新。   竹生   她知道,易来笙是个为国家付出的人。他只忠帝王。不管皇帝怎么打压,这个职位永远都需要有人去坐。也许前途是灰暗的,但挥刀的每一个瞬间,都是生命里的闪光。   祝安感觉有些许的感动。不为他,为所有将士。   易来笙瞒着晏则,和祝安用书信交谈起来。   等待书信的过程很艰难,送出去一封要等到很久才会有回音。祝安会猜想信中的内容,然后心像爬满了蚂蚁,痒痒的难耐。一遍一遍摩挲着曾经的信纸和墨迹,不断询问揽玉是否有信过来,祝安觉得自己真的陷入魔坑,无法自拔了。但这种感觉又不难受,隐隐的小期待中掺杂一些对未来的惶恐与不自知。   祝安慢慢地才知道,这种感觉,叫相思。   “小姐!”揽玉冲进门,有些惊诧地叫喊,“雨歇来了。”   “你照常把她安排下吧。”祝安头也没抬。   “不不不,”她语气依旧透着不可思议与惊吓。“小姐,有个坏消息。”   “哦?”祝安把纸摊平,让它自然晾干。   “三皇子薨了。”   祝安一脸平静。“我知道。”   “你怎么知道的?”揽玉表情逐渐转为疑惑。   “你家小姐是个神通广大的人。”祝安一边瞎扯着,一边吩咐,“雨歇有些疲劳了,最近你让她歇着吧。有空带她各处逛逛,看看南岭的风景。”   “额,好。”   待揽玉出门,祝安挺直的腰杆慢慢弯下来,倚在椅背上。三皇子薨的消息都传到南岭了,不知道京城会闹成什么样子呢。李家本来是站在六皇子后面的,但是李辰妃的独子又惨遭厄运,难保李家会怎么去做呢。   祝安想到揽玉的惊惶模样,又忍不住笑起来。这个关头,三皇子的死亡怎么可能是意外,谁相信呢。而且,也的确不是。   因为三皇子的死,祝安亲眼看见了。   那是在长州的最后几天,天气略有晴明,祝安便想四处走走,排解抑郁。软磨硬泡下揽玉她们跟着自己去了长州,可那时她一个丫鬟也没带,就独身溜达着。   长州四处是山,到处是树,很容易迷失方向。祝安很快就不知道自己走的是什么路了。不过她也不在意,逐渐走进一片树林。林子因为树木葱茏,便显得有些阴暗。最尽头处是一条溪水,活泼得流淌着,好像年少不知愁滋味一般。祝安听见溪水的叮咚声,想起乌桐曾经的笑声,同样清澈而灵动。叹息一声,便靠着石头坐了下来。   树木的悉索让祝安昏昏欲睡,延展很远的神思却悄然锁定了一处人声嘈杂。祝安烦闷,翻身上树,想逃避这些繁杂的世俗。   一个声音却有些耳熟。   祝安睁眼,通过树叶的间隙看着下面。   未见到人,单凭感觉就有沉重的压迫。这里有高手,还有很多。这是祝安的第一想法。   第二想法便是,绝对不能出来。自己的奋力一击可能可以打败一个人,这里人数又不少。还有这么多高手要干的事情,不可能简单和干净。祝安的直觉一向准,逃避能力也不错,便老老实实地待在树上不动,压抑自己的声息。   下面的人突然转了方向,让祝安看见他的面孔。三皇子?   但他不是断腿吗?虽然远,但是清晰地看的出他站立着!   依稀可以听见他们的声音。祝安不敢用内力,所以不太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她把衣角理理好,避免露出来遭来杀身之祸。   突然一阵急剧的拍水声,像溺水者的亡命哭号。祝安心悸,拨开叶片,在缝隙里偷偷摸摸地看着。   一人正压着三皇子的脑袋把他摁进水里。三皇子拼命挣扎,力气却不够,他想努力挣脱黑衣男子的束缚,想抬起头呼救,或者只是吸一口空气。他的模样,让祝安见了都心酸。祝安觉得自己应该救他,但作为一个识时务的人,她不能出去。对手太强大,自己只会是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   他无法阻挡自己的结局,力量的差距超过了对生命的渴求。   很快,他不动了。   祝安偏过头,目光不敢再直视。听见一个嘶哑的声音对旁边人说,“把他扔进河里,让他漂下去。”   这条溪水通往何处祝安不太清楚,不过估计也会是大河吧。通向一个很多人看得见的地方,没人会说他是被暗杀的。那些机敏的官员会早早安排后事,禀告上级三皇子是失足,然后或逃离或接受命运。   祝安不明白他的腿为什么会好。她没有机会看三皇子的走路姿势,不能区分他是刚好不久还是一直就正常。总之他不知抱着什么目的,却被发现了。   这世道乱透了。   祝安冷汗浸湿了全身,写下字条让雨歇早日送到京城,让晏则和易来笙早点准备。而后赶紧离开了长州。   她不想再来这里了。   不过,就算自己第一时间知道事件又如何呢。祝安从回忆里走出来,将桌上的纸一卷,塞进抽屉里。身在南岭,离京城远得很,什么消息都知道得晚。即便知道了,又无济于事。   幸亏自己不是那些壮志未酬之士,否则将会多么痛心。   夏天的东西多,揽玉的手艺又很棒,好到让雨歇嚷嚷着要留在这里,不愿再在路途上奔波。她盘腿坐在石阶上,手里端着揽玉做的蜜饯,看着冬至削木头。冬至的手艺越来越好了,祝安还笑称叫她盖房子。   泥融性子冷,不太爱说话,此时却站在冬至旁边盯着木头看。她双目圆睁,显出几分俏皮。   “泥融啊,再看我就不懂该怎么刻了。”冬至无奈,只得出声。   “哦,不看了。”泥融应着,走到几步开外,背向冬至,却无法抑制眼神的飘忽。好像冬至拿着磁石,把泥融的吸引力全部吸了过去。   冬至自然看见她的动作,扑哧一笑。“泥融,算了,回来吧。”   泥融闻言,兴冲冲的跑向她,眼睛亮晶晶的,活像乖顺的兔子。冬至很快把手上的兔子刻完了,肥嘟嘟的。她对比了一下手中的木雕和眼前的人,出奇的相似,露出微笑来,“泥融,送给你了。你看,你也像兔子。”   泥融似乎没有听见冬至的调侃,她只默默地擦拭覆盖上面的灰尘,鼓起腮帮用力吹了吹,极其兴奋地跑回房间。   祝安在窗内静静地看着她们。也许作为一个与京城是非毫无关系的人,也会本能的讨厌那个充斥浮华的地方。不管她们乐不乐意,既然来了南岭,就会把京城忘记。来不及也不愿意后悔,因为新的永远是好的。   祝安伏在桌上,闭上眼,安静地呼吸着。她知道揽玉进来给她披上一条薄毯,知道外面的吵闹声淡了,知道照射在身上的阳光逐渐凉了。她没有睡着,却不知道自己是否陷入梦境。   不过,这样的沉沦、深陷,也未尝不是一件趣事。   邱娘子时不时得上门,找祝安说些掌管店铺的事情,有悲有喜,都是她成长过程中的积累。   这是邱娘子说的,话语来自她的父亲。   她有对于潮流的敏锐度,祝安无意中了解了她过去一年里制作的衣服,都是紧追京城的风格。祝安有时候猜想,她可能会是邱家的新的御衣匠。   她便用那种调侃的语气和邱娘子说道:“易姐姐,我看你制衣这么厉害,那你有没有要往京城去的想法?”   “京城?”她笑了,伸手在祝安脑袋上弹了一下,“姑奶奶诶,你不知道人民疾苦是吧。在京城想努力生存下去多难啊,你不仅要有水平,更要有背景。你以为我们在安州成了地头蛇是平白来的?是要付出代价的。”   祝安苦笑一声,“也对。不过,你真的不想吗?”   “你这丫头啊,”她也苦笑,剥了一瓣橘子塞进嘴里,“怎么可能不想呢?且不说那是京城了,我很想出去走走,不管是哪里。”   “易姐姐,努力!你可以的。”   “借您吉言了。”邱娘子白了祝安一眼,从丫环手中接过帕子,把指尖的橙黄橘皮汁擦拭干净。白色的帕子上染着一块块的黄斑,很难看。邱娘子扫了一眼,把那块帕子攥在手里,向祝安道别。   祝安望着她远去。待那丫环的灯笼光完全被黑夜湮没,祝安虽然疑惑,也只得无奈的关上门。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科目一!!! 加油 ☆、邱娘子再现   自上次以后祝安就没再见到邱娘子。   泥融去了一趟京城。她转述了那里的混乱,语气满是庆幸。李辰妃经受丧子之痛,人也恹恹了,不愿意卷入宫闱之争。李家此时难得的含蓄低调起来,似乎被打压得不敢露面。   而六皇子一行,失去了李家这一支伙伴,也有些气势缺缺。明面上,皇后和七皇子是受益最大的,更像是杀三皇子的真凶;祝安却真真切切地知道三皇子的双腿治好了,并且一个健康的皇子对于皇位的竞争力。所以谁是幕后真凶还未可知。   不过一方独占鳌头在皇家是大忌。据泥融说,七皇子的美梦并没有继续,因为二皇子也有隐隐的夺嫡之势,其实祝安对此并不吃惊,他现在就是一副皇子的模样。祝安唯一关心的是大皇子的迹象。但他好像失踪一般,不露出声息。   不过祝安能知道大皇子的迹象也是痴人说梦。从南岭到京城再回来,需要花上不少时间,这时候风往哪里吹,又有谁知道呢。   祝安转念想,等风平浪静后,恐怕京城的排位要有巨大变化了。那时候,不少贵族会自身难保,更何况他们的店铺呢。对邱娘子来说,也算得上是一种机遇。   想到这里,祝安心里的激动几乎要倾斜出来,涨的脑袋发麻。可是邱娘子却迟迟不见踪迹,祝安想叙述却无处倾诉,心里郁闷非常。   就这样,夏天气势汹汹地离开,属于南岭的秋天来临了。   对于生活在山麓的人来说,标志便是对面山上的花朵。祝安曾经以为这会与桂花类似,嫩黄的,小小的,却十里飘香。但这花朵不是。它虽然小,但是光辉却不暗,有种潜藏在太阳中的能量被瞬时激发的态势。从祝安的窗口看,满山闪耀着夺目的细碎光芒,眼睛被晃的也有些晕乎乎了。   花还很香。其实一朵还好,它们的伟大之处在于集聚的力量。自然也不是桂花的浓郁味道,因为上天已经给了它出色的外表了。它的味道很淡然清新,是一股身处自然的感觉。如果硬是比作人,那么就是气质非凡的隐士,独处于竹林,却怡然自得。这种美景没有好友相伴,独自欣赏实在是可惜。   邱娘子依然不见踪影,祝安甚至怀疑她不声不响地出远门了,却瞒着自己。   祝安找过她,她的院门紧锁,里面也没有人声。好像已经离开很久了。若不是安州城内的铺子都开着,祝安肯定以为邱娘子听了自己的转战京城了。   祝安拿着冬至给她的木簪,准备找这个理由去把安州城翻个天翻地覆。冬至照着花的模样刻的,木头也上好,带着自然的清香。   找了一圈,依旧没能如愿。   揽玉这时忽然想起什么了,“小姐,我们也需要添置几件秋衣。那就去邱娘子的店铺里瞧瞧吧。”   “也好。”   换季,铺子里人还挺多。揽玉挑好了样式,还在等待。祝安等着无聊,索性准备再去一趟邱娘子的小院。   这会,碰了正着。   “邱家大小姐,你最近去哪里了,找都找不到。”   “我?”她好像瘦了,笑起来脸颊的肉都不见了。“我制衣呢。上次从你家出来,我就想到了一种新的扎染方式。来,边走边说。”   邱娘子拉着祝安,向外面走。“上回我不是拿帕子擦了橘皮汁吗?那个颜色和味道都出色,一下子启发我了。”   祝安一脸茫然。   “我回去就一直在思考怎么把它弄到衣服上。既不容易洗掉,也不容易驱味。现在还在试呢,你要不来看看?”   “得了,我不打扰你干活。”祝安不感兴趣,一摆手,“祝你早日成功咯。”   “有你这话,我也拼了。”她笑嘻嘻。   回家后,揽玉已经早早到了家。她只捧着一件衣服,麻利地给冬至换着。“哟,冬至面子很大嘛,只有她的新衣服?”祝安调侃。   “小姐,怎么会。”揽玉俏生生的回了句,“这是单独给冬至的。样式一般,但好在耐脏,布料也结实。削木头的时候,也不至于心疼。”   “揽玉,你这是助长了她的不务正业。”祝安故意板着脸。   “小姐,这你就不明白了。”揽玉也逗冬至,“以后啊,我们的床啊,柜子啊,也都不用买了。只要买一堆木头,冬至她自然有本事做。”   “嘿。”冬至别扭地脱下那件衣服,有些不满,“衣服我收下了。其他的,你们也不要胡乱做梦了。”   隔天,量了尺码。又不过一个月,衣服就送来了。那老妇还在推销着,“我们家娘子制了新的衣服,颜色那叫一个亮丽。还有味道呢,可不是那种熏的味道。几位贵人有空可要去看看啊。”   “好嘞。”祝安一边回答,一边惊异邱娘子的速度。她总共也没有用几个月吧,就有这般成绩,实在是后生可畏。凭她的这种水准,祝安都预见了邱家的崛起了。   果然邱娘子闲了下来,便跑来找祝安。“祝安,我成功了。”   “我知道。”祝安做出一副别大惊小怪的模样,补充道,“现在整个安州都在讨论你的衣服。所以,大忙人,你有银子赚了。”   “嘿嘿,”她讪讪的笑了两声,“别这么庸俗。你有没有看见我做的东西呢?告诉你,那不是可以用金钱衡量的,那是艺术。”在祝安了然的目光下,她又补充了一句,“当然,做为商家的孩子,我也不会忘本的。”   祝安沉默了一会儿,“带我去看看呗。”   没人应答。   祝安侧过头,邱娘子正趴在窗台上凝视对面的山头。花还没谢,还是热热闹闹地开着。或许谢了一批,却又有更多更青春的花朵前仆后继。整个山就像用金子堆砌而成,耀眼夺目。祝安天天都在看,但这种景观的壮美感不是习惯就感受不到的。   “太美了。”邱娘子过了好久,才慢吞吞说了一句。   祝安浅笑,也撑着腮帮望向外面。阳光很暖,虽然做了新衣,但依旧没到穿的时候。空气暖和的要让人昏昏欲睡了。   “以前我爹也带我来看这座山,只是短短的一天,我根本就不知足。不过,我好像已经很久没有看秋天的山了。不,我已经很久没有看风景了。”她说着,哀怨的叹了口,“我好嫉妒你啊,祝安,你可以天天看风景。”   “人各有志,我无心赚钱,便天天风景。”   “对了,你知道吗?”她突然直起身,坐到八仙桌旁,一脸严肃。“经过这件事,我爹他好像有了其他打算。”   “说仔细点。”   “你知道,我们邱家的祖辈是宫廷制衣匠。后来因为皇位纷争,他们来到安州安家,后来就开了成衣铺子,一直到今天。所以我们邱家的每一代人都有目标和期望,重新打回京城。”   “等等,你的意思是要去京城咯?”   “对。这是很多代人的愿望,我也是。”   “和你祖辈一样,做宫廷制衣匠吗?”   邱娘子迟疑了一下,摇摇头。“我不知道。”   “从头开始做制衣匠,你必须要很费力。而且那些人也许是从小就在宫里混,比你熟悉多了。况且,你进去了以后,铺子谁来管啊。”   “我前面都不懂,不过铺子可以我哥哥管。”   “你还有个哥哥?”祝安讶异,“你怎么没说过啊。”   “他早就出去云游四海了。最近才回来,说是成长了,要担负男儿的责任。”   祝安失笑。这家人也有趣啊。   “扯远了。祝安,毕竟你在京城待过,你说我该怎么办?”   祝安很难回答。她沉思片刻,说:“假如你有本事,做了制衣匠,那很容易卷进宫廷的繁杂事情里。你的祖辈算是运气好的了,运气不好,是要死人的。”   “真的和戏文里一样可怕?”邱娘子有些犹豫了。   “如果你没有身份和背景,恐怕是的。”祝安转回去,“你可以考虑做皇商。”   “可以吗?”   祝安点头。“可以是可以,但也很困难。总之京城水深,没有一步是清清浅浅的。你自己考虑吧。不过,机会也正好在眼前,”祝安一笑,“去京城最好的时机即将来临,就是夺嫡的时候。”   邱娘子有些被吓到,呆愣住。   “不要这种表情嘛。”祝安伸手给自己倒了杯茶,吹了吹表面的热气。“要知道,你要成为一个厉害的商人,要付出很多东西的。”祝安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莫名其妙地说这一句,也不知道说给谁听的。   “不过没关系,你好歹有个哥哥呢,很多事,叫他去做就行了。你可以追随自己的梦想,研究染色,刺绣,把那些腌臜的勾当留给顶梁柱。”   “喂,瞧不起我吗?”   “当然不,只是…”祝安用热气遮盖有些潮湿的眼眶,“只是有些事,你没必要去做。女孩子要富养的。”   邱娘子被祝安的话逗乐。   “如果在我离开南岭以后想来京城,来找我。”祝安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至少我也是条小地头蛇呢。”至少,我可以保我的朋友有安分日子过。   “行啊,那我以后可要靠你了。”   祝安心一颤,突然被什么打动了。自己也许一直在依靠哥哥,依靠易来笙,因为一直认为大皇子是注定的继承人。但他们会有多辛苦啊。毕竟,如今的京城是七皇子的天下;大皇子根本不露脸。祝安不希望他们为了扶大皇子上位,付出那些本不用付出的东西。   而如今,祝安也有想守护的东西了。单单躲在他们背后可不行。   是不是,应该为这场战争做些什么?   雨歇很早就出门了,回来时递交给祝安一封信,据说这是快马加鞭赶到南岭的。   内容让她们有些惊愕。年幼离开苗寨的公子尹昼回家了!他才出宫不久,就要离开京城返回苗寨。   祝安不自觉地感觉后背冰冷。说实话,这是一种极其恐慌的感觉,感觉要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一般。没人会觉得他是无缘无故地想回家。   并且,一个沦落他乡多年的人,一个做质子的人,怎么做到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完成自己的愿望的?   虽然京城的形势祝安并不了解,但现在却总有种事情超过她的能力的范围的感觉。难道蛰伏了这么多年的人要开始采取行动了吗?还是他和谁达成了某项特殊的,非正义的协议?   祝安本来就不擅长这些,如今更是脑子一团浆糊,脑仁隐隐地跳动着。打开窗户,一股冷风灌进室内,驱散了弥漫着的暖意。什么时候天气这么冷了?祝安一边想着,一边独自倒了杯暖茶看着山头。   手慢慢被焐得暖暖的。黄花落了满山,顺带着些枯黄的,焦脆的叶子,匀匀地覆在地上。好像心脏也被什么柔柔地覆了一层一样。现在祝安只用对山的变化来感受时间的流逝,这种缓慢的流淌感会让人不知觉地度过很多岁月,包括快乐的和煎熬的。   “小姐,别站着吹风啊。外面天气凉。”揽玉听见动静,赶忙把窗户关上,顺便换了一壶新茶。   “不知不觉已经晚秋了啊。”祝安满是感慨。   “时间不等人。”揽玉突然来了句,“我爹在世的时候就经常说这句,他觉得这是至理名言,我也觉得。”   “你爹挺厉害的。”祝安没继续下去,而是换了话题,“揽玉,你把所有的书信都收起来了是吧?拿出来我看看。”   “好,就在盒子里。”   祝安取出信,一张张查看着。不是内容,而是署名和寄来方式。刚来南岭时,还是他们用自己的途径传来的,逐渐得频率变慢了许多,也不再署名。现在是直接慢吞吞寄来的,速度很慢,也仅仅是报平安罢了。   祝安放下一沓纸。这像用切断书信联系的方式来隐藏自己的去向。说明什么?   过了几天,邱娘子送来几封信,说是寄到他们家的,上面写是给她的。她拆开信纸一看,是京城来的信,说是给祝安。   更怪了。   “年轻人不要拘泥于这些,要有点生气。到时候该懂的一样会懂,不该懂的别人不会告诉你。”这是邱娘子父亲的话,祝安认为很有道理,便放手不管,任时间流过。   南岭的气候暖,在邱娘子告诉她春节不足月余的时候,祝安还一点都没有过冬的觉悟。也难怪,祝安只认为穿了毛氅子才叫过冬,下了雪才叫冬天来临。而且南岭不冷,更不觉得春节来了。唯一的美中不足就是,南岭气温虽高,但空气里潮湿的很,好像随手一挥就沾满了水汽一样。除去这点,祝安感觉万事无忧了。   当然,像揽玉和冬至就嚷嚷身子不舒服。她们没有习过武,整日也难干粗活,适应性弱于祝安她们,也是正常。最后还是泥融找了些偏方,才有所好转,勉强适应了南岭的气候。   感觉刚来南岭不久,却转眼就要过年了,时间快的不等人。不知道谁说过这么一句,往前看,好像还有很多磨难与崎岖要走,但每当翻过山岭往后看时,才觉得也就这样。祝安不是一个喜欢后悔和回忆的人,但也切实觉得撑不过的时候向后望望,看看自己走过的路,或许要好过很多。   去年的春节,是在卡伊过的。   前年,则在从长州赶往京城的路上。   再前面,似乎是在西杭。   再往前推,祝安还是一个整日习武,不知未来的女孩子。   所有的记忆都交织在一起,扭曲成奇怪的形状,慢慢吞食了祝安的所有思绪。青春,就耗费在无尽的路上,走不出,也走不进。   揽玉托了一碗腊八粥过来,用精简的青瓷碗盛了满满的腊八粥。里面放了莲子,黑米,红豆等几样,熬的粘粘稠稠的,带些紫红色,米粒几乎呈半透明。味道很浓,不仅仅是粮食的甜香。更像是一种年味,一种来自儿时的记忆。   “小姐,今天是腊八,我给忘了。”揽玉不好意思的笑笑,“还是冬至那丫头提醒的,她倒是机灵。”她麻利地布碗,从食盒中取出同样花样的瓷勺,轻轻没入粥里,小心的搅拌着。“小姐不爱吃烫,所以这粥已经凉过了。加了几小勺蜂蜜,应该不会很甜,小姐尽管放心。”   “麻烦你了。”祝安吹了一口蒸腾的热气,舀起一勺送入口中。暖意,逐渐从心底荡漾开了,感觉能够化掉自己的五脏六腑,又舍不得放开。   “对了,小姐你还没在京城过过年呢,我也就不知道你的口味和习惯。南岭的人都是吃汤圆的,我们几个实在不习惯,就想自己弄点饺子吃。小姐你是吃什么?”   “我随便,这几年吃的不尽相同。”祝安想了想,冲她媚笑。   “小姐?”   “揽玉啊,我想吃糖葫芦。”祝安的眼睛笑的眯起来,潋滟眸色中似乎闪过狡黠。“大家都过年去了,买不到。”   揽玉似乎是无奈地叹气,“好,我去做,我的大小姐。”   祝安一路跟着她去了厨房,看揽玉做些东西吃是一种极其美妙的感觉,甚至比自己入口尝还要美好。她的手指纤细洁白,穿梭在各种青的,红的,黄的菜色中,似乎实在点缀味蕾。   揽玉拿出了小盆山楂,用水继续洗干净。红艳的山楂一溜地排着,泡在水里,更为圆润纯澈。揽玉用刀把山楂的蒂部和籽都去掉了,用竹签把个个山楂串起来。空中的气味便是酸酸的果味,翻滚,发酵……   揽玉熬了很久,才把冰糖熬化,熬成自己需要的。气泡逐渐覆盖在橙黄的糖浆上,相互堆挤,吵嚷,奔腾着要溢出来。似乎觉得可以了,揽玉把山楂串往锅里一滚,凹凸的果皮上覆满了透明的糖,默不作声地释放热量。冬至已经拿着涂油的铁板在一旁候着了。   这种等待它出锅,等待它凝固的感受有些焦虑,但实在是莫大的满足。   祝安只觉得味道极暖,暖的眼泪也要化了。记忆里再也没有比这个更甜更美的糖葫芦了。   感觉每年到了这个时候,祝安就会更加孤独,已经很多年安顿了,过年也一样。甚至不知道明年自己会去哪里,度过这样一个阖家团圆的节日。会更加思念朋友,亲人,思念团圆的时光。   京城更有过冬的味道。   天地之间都是雪,白净而奢侈。小孩子都堆在室外,玩着这种难得的上天恩赐。庄药符走在街上,厚实的牛皮小靴踩在雪地里,发出“嘎吱”声。她侧头对一旁的少妇道:“药敏姐,等到开春我的小侄子就要出生了吧。”   药敏抚了扶隆起的肚子。“是啊,正是春暖花开的时候。”她的语气没有那么开心。   “药敏姐,”庄药符试探地开口,“你是不是因为姐夫西征啊?别担心,祝安的哥哥是主将。”   庄药敏摇头,反问道,“祝安?很久没有她的消息了。”   “是啊,寄一回信就要很久,太麻烦了。”   “估计我孩子出生也见不到她呢。”庄药敏笑着。她慢慢有些疲惫,向缓缓跟在她们后面的马车招了招手。仆人立即端了凳子,“少夫人可是疲了?咱们回府吗?”   庄药敏颔首,想着昔日的好友,轻轻的,轻轻的叹了一声。她远远可见皇宫,辉煌而深刻。她和她也曾被关在里面,像是经历着不知生死的命术。她出来了,但祝安还在里面。祝安的日子依旧被锁在那里,拔不出。   她抚了抚圆圆的肚子,垂下眼睑。    ☆、波折的人生   祝安提起裙摆,小心地避让那些散落在地面各处的烟火。因为这几天下了雨,地面上脏脏的。春节将至,很多人家都放了鞭炮,尘土裹在雨水里,浸湿了安州的所有土地。   街上的孩子在奔跑追逐着,手里举着各式的糖和干果,走街串巷。   这是祝安近年来过的最安稳的年了。   揽玉还在准备着食材,但大家已经不那么忙碌了。一年的最后几天,生活恢复了应有的悠闲和自在。没人例外。   然后,除夕来了。   夜幕缓缓降临,带着最美好的黑色。把家里所有灯点上,屋子里顿时亮堂堂的,明媚的无以复加。端上了一桌饭,揽玉擦拭干净手,转头对剩下的人道:“吃年夜饭了。”   是饺子。   满满一碗白胖胖的饺子,透着清亮。祝安突然想起了曾经在长州吃的饺子了,那吃的是邻里间的帮助。而现在,是亲情。   来不及感慨什么,揽玉又说话了:“我放了一颗糖豆在一个饺子里哦,看看谁能吃到。”   话音刚落,她咬了一口身前的饺子,“啊”一声。大家抬头,却见她胀红了脸。“我吃到了。”   “揽玉姐,不会是你作弊吧。”冬至顿了一下,开口笑她。   揽玉耳朵尖也泛红了。   “瞧瞧,”冬至唯恐天下不乱,“脸红了。”   祝安见揽玉已经尴尬得脸深红,也笑着开口:“行了,说明我们揽玉明年喜事连连,哪是作弊呢。福气来了,哪里需要作弊。”   祝安说罢,咬下一口皮。揽玉加了香菇,肉被点缀的丰满而肥厚。不时嚼到什么,听上去咯吱作响。   揽玉抬起头,绯红着脸说道:“我都忘记说了,这饺子里头还放了荸荠,脆脆的。”   吵吵闹闹地吃过饭,外面已经响起了鞭炮声。从祝安所在的半山腰可以俯瞰安州城,和那一片天空。瞬时的亮如白昼,又瞬时沉浸入平静。烟花在所有的土地上都绽开,明媚了一片天,明媚了心情。这不是祝安看过的最艳丽多姿的,但这一定会是最深刻的。   安州的烟花很快结束了——毕竟不是京城,做不到那么大的排场,但城市却没有安静下来。灯火,是所见过最多最亮的,感觉有种置身都市的繁华。但每一扇亮堂堂的窗子里,都蕴藏着遥远古代的神话,是经久不衰的主题。   “太漂亮了。”   震耳欲聋的爆竹声,囊括了祝安对于南岭的春节最深的记忆。以后虽然每年能看见烟花,听见鞭炮声,都没有这种记忆。还有那些美妙的食物,只有在特别的日子,才分外好吃。   炮竹声散去,南岭终于迎来了美妙的春季。邱家已经决定要走出安州了,他们家似乎准备在另一个城市开设另一家铺子。   数数,似乎来南岭也要一年了呢。这样的一年,平静的让人心悸。   京城的年味散的慢,大街小巷还挂着红灯笼。年后又下了一场雪,现在堆积在路边还未融化。路边也破碎着一些冰凌,像铺满了碎钻。   城门口的人熙熙攘攘,都还保持着过年的随意松散的氛围。棕色的马蹬蹬的踏着,拖了一辆简单朴素的车,从城外慢慢驶进。驾车人两鬓斑白,衣服被洗的泛白,但很有气度的模样。门监和旁人说着话,一边嬉笑,随意瞟了一眼马车,挥挥手示意他进入。   被马车冲散的人群又聚集了起来,继续着刚刚的话语。嘈杂的城门口,又有卖货郎挑着担子,行色匆匆;卖糖葫芦的小贩又开始沿街叫卖。   马车驶进一处小宅,便没了声响。   过了很久,天色有些微暗,院门被一双手缓缓推开,又立马被关上。   “殿下,您回来了。”   男子从里屋出来,眉眼彬彬有礼,赫然是易朝的大皇子。“是。这段时间,京城事情不少嘛。”   “让殿下笑话了。”中年男子笑着,语气不善。“属下无能……”   大皇子抬手,打断了他的言语。“太傅,我并不是让你说这些的,过去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未来,是易朝的下一个主人。”他复而笑道:“听说京城里有归顺我的?”   “对,”太傅对他一系列的“我”有些不习惯,轻微地皱了一下眉头。“是些老顽固,说是立嫡立长。殿下比起七皇子,便高在这里了。”   “他?”大皇子冷哼,“他的母后可是我心底的刺,他们母子势必要除掉,否则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还有,殿下。支持您的,还有易将军和晏将军。”   大皇子沉默。   过了一会儿,他缓缓地下了决定。“太傅,我准备好了。”回归少时那个机敏的人,回归他原本的睿智和胆识。   倒春寒来的急促,街上的人行色匆匆。易来笙披着大衣不紧不慢地走,腰上的金玉碎石撞击着,发出“叮铃”的声音。他拐进一条小巷,倏忽没了人影。   “大皇子,微臣听命。”他出现在屋内,言语坚毅冷峻。   弘慎十七年春,诸臣上书,求圣上彻查三皇子一案。旧派大臣趁此机会,提议召易朝嫡长子大皇子回京。圣上恩准。   这件小事,史称“以王易王”,终究落下帷幕。   但就像很多戏文里说的那样,有些事情才刚刚开始。   很多人看来,大皇子凭借自己的身份争取到争夺未来的机会。但更多人心知肚明,他做了什么,更得到了什么。   京城发生的事祝安迟早是知道了。她只觉得日子在一步步向她所预料的那样发展,有波折,却总还是控制的了的。   邱娘子最近很忙,忙得根本没时间搭理祝安。冬至也不再捧着木头,而是跟在揽玉后面忙碌,也不知在忙什么。   没人管,祝安沉寂了很久的性子终于活络开,舒活筋骨打算在安州附近逛逛。让泥融牵了两匹马,在山间小道上慢慢走着。山间谷地低平,草长得也肥厚多汁,马一边踏着,一边低头嚼蹄子边的青草。   下马,把马拴在就近的树上,祝安从旁边又找着些嫩叶,全部堆在马面前。看着马贪婪地嚼着草,祝安好笑,伸手在马背上轻抚着。   “哒哒哒……”马蹄声由远及近,背光看去是个壮硕的男人。他看见两人,扫了眼喂马的祝安,径直走到泥融面前。   “姑娘,可否问件事情。”虽然很有礼貌,但一口京片子却是暴露了。   泥融向祝安看了一眼,有些犹豫。男人便以为是大家闺秀的规矩严,往后退了两步,笑着开口:“姑娘,在下就在这里问。”   泥融见祝安没说话,便只好“恩”了一声。   “这里可有从京城来的人?”   “京城?”泥融停顿了一下,“你?”   那人哑然,过了一会儿继续。“除了我。可有一个姑娘从京城过来?”   泥融突然变得警戒。   “她是我妹妹,去年这时候出了家门,再也没回来。爹娘很担心她,所以我到处找,已经有一年了。”   “这样啊。”泥融又问,“她有什么特征吗?”   男人惊了一下,过了一会儿回应:“她不说京片子,年纪十七岁上下。对了,她好像喜欢画画,经常拿着笔墨到处挥着,京城的好多小姐都因此喜欢她呢。”   祝安原本淡笑的脸阴沉了下来。她拍了拍马背,没说话。   “我不知道,整个安州似乎都不曾有这样的人。”泥融侧头想了会儿,又摇摇头。“没听说有什么喜欢作画的女子。”   “这样啊,”那人抱拳,“还是谢谢姑娘了。”   “额,不用谢。”   那人又飞驰着离开了。   泥融拍了拍身上的灰,走到祝安旁边。“小姐,那男人会武。”   “有人在找我。”祝安看了她一眼,翻身上马。“走吧,生活要不安稳了。”   屋子里透出点点橙光,从门缝里倾斜而出。   围着烛火的人面色沉重。揽玉从门外进来,仔细查看了很久,才小心地吁了口气。   “怎么样?”   “没人。”揽玉应着,瞟了眼有些昏暗的烛光,手指触了下剪刀,又默默放下。“外面也看不出来,小姐可以放心。”   祝安点点头,示意她入座。“其实,找到我也是早晚的事,毕竟安州也就这么芝麻大块地方。”   大家都不说话了。   祝安忽然站起身,“我想去一个大家都不知道的地方,比如回京。”见他们疑惑,方解释道,“有人能够查出我的下落,自然是因为我没有和京城切断联系。倘若连哥哥都不知道我的去处,那还会有谁知晓呢?”   “话是这样,”揽玉蹙眉,“但这也是很危险的事情,小姐不能乱了手脚。”   “是啊,”祝安轻轻地颔首,“这时候最着急的人倒是我了。是我的疏忽,但我真的是无处可去了。”京城?安州?或者是天底下任何一个角落?都无法给人安全感。   泥融鲜少开口,此刻却不沉默了。“以我的角度,是赞同小姐的观点的。大隐隐于市,在京城反倒没人会在意。”   祝安挠挠头顶,就这么升腾起了一股无力感。好像世间最烦恼的事情就是自己的无能为力。   “那么,就回去吧。记得不能让别人知道,特别是京城的人。”   夜晚终于有了它应有的宁静。   一夜难以入眠。   打着哈欠起床,揽玉端着盆安安静静地进来了。绞湿了帕子,轻轻地在祝安脸上擦拭着。水不暖,很容易就把人带离困乏的环境。祝安透过铜镜,不止一遍地看向揽玉。   她今天尤其奇怪。   安静,却容易出错。今天已经勒紧祝安的头发两三次了。   来不及思考原因,她就自己说了。吃完早饭后,揽玉没有收拾碗碟,而是径自站起身,往祝安面前跪下,结实地磕了个头。她的动作出奇的标准,标准的让人觉得有什么事情会发生。   “有什么事?”祝安颦眉,“先起来再说。”   “小姐。”揽玉抬头看了她一眼,略有恐慌,却还是站起来。“我可能不能和小姐一道回京了。”   “为什么?”祝安更多的是好奇。   “我……”她结巴,“我想在南岭一直住着。”   “京城不好吗?”   “好是好,但是……”她脸颊通红,却支吾着说不出,很是窘迫。   “等等,你不会找到了良婿吧。”祝安突然意会了什么,淡笑着问。   揽玉没说话,但也是默认。   祝安叹口气,果然如此。不过总有种嫁女儿的心情啊,养了多少年的闺女不知被哪家小子看上了,捞了大便宜。一边想着,便直接开口问,“哪家小子?”   揽玉忸怩地不肯开口。   “是邱家铺子的大掌事啦。”冬至看不下去,帮她说道。“揽玉姐姐经常会买些衣服,布料,一来二去便也熟悉了。”   祝安点头。“什么时候找来看看,我也算是揽玉的娘家人了。”   不久就见着面了。那人和邱娘子是表亲,从小父母双亡。模样俊逸潇洒,气质也丝毫不差。和他简单交谈了两句,才发觉他学识也不错,彬彬有礼,却在言语中透出几分老实诚恳。本来有些酸涩的心情陡然一转,他似乎也不错,揽玉若是跟了他,也会轻松不少。会疼人,关键没有婆媳纷争,挺好。   这时候,大家才知道了揽玉从过年就开始的好运气是从何而来,或是为何出现。她终于等到一个女子最繁华的年纪,面对一场最璀璨的冒险。   祝安除了祝福,也别无它话了。   可惜,祝安没能看见他们成亲。毕竟婚姻非儿戏,不可能简简单单地完成。挑吉日,绣嫁衣,交聘礼,准备嫁妆,没有一件事是轻轻松松做得到的。不过祝安留了人在南岭。或者说,祝安只带走了泥融,让另外两个机灵活泼的陪在揽玉身边,也能作为依仗吧。   分开的确难过,特别是舍不得揽玉和冬至。她们陪自己最久,从刚刚来京城开始。大家一起经历了很多事情,情谊也极其深厚。说走就走的交易,还是不太好受。   没办法,她们不可能陪自己一辈子。况且远离京城,也好。尘埃落定之前,怎样都不好说。   “易姐姐,若是有一日想来京城了,记得来找我。”祝安探身出来,“帮我照顾揽玉。”   “行。”   马车很慢地向北行驶,碾过大半江山。   祝安只带泥融走,也是有私心的。泥融本领算是最高强的,人又本分,很少会说三道四。关键是她很厉害,她对于形式和局势很有自己的一番分析。倘若投了男儿身,她必定是位谋士,有指点江山的豪情与气度。在自己身边,但愿泥融能够发挥自己的才能。   “小姐,我们回京后是否要去找易将军?”   祝安顿了顿,摇摇头。“我不知道。”她说的很老实。   两人又陷入沉默。   祝安绞尽脑汁,硬生生地扯了个话题。“泥融,你觉得庙堂纷争我们该作何决定?”   泥融显然是惊诧了一下,随即笑道,“我的打算也不可能左右小姐的。”   “说说看吧。”   她迟疑了一番,又慢吞吞地开口。“我不是在拍马屁,而是我觉得晏将军以后可能会比易将军还厉害。”   祝安笑,也不反驳。“你能这么夸我哥哥,我还是极其开心的。”   泥融默然。她过了片刻回道:“难道不是吗?”   “泥融啊,”祝安有些轻叹,“若是带兵打仗,那哥哥鲜有对手。他是将才,却只是将才。”   “什么意思?”   “易来笙,他比起为将,更像是一个政客,有自己的密谋和打算。哥哥若是没有他照应,还不知道落得什么下场呢。历史上,像哥哥一般的人又不少见,我想你不可能不懂。他们都没有庇护,最终惨淡终老。”看见泥融神色异动,又缓缓道,“当然这是各人天赋之异。又不能代表哥哥比易来笙差,只是说明易来笙更加适合这个朝廷。”   “当然我哥哥也不差,谁教他姓晏呢。”祝安又补了一句。   “小姐……”泥融欲言又止。祝安却好似明白她的意思,轻抚她的背。   她们跨越了整整一个雨季。   是春雨,但不美好。雨水还是寒冷的,滴在脖颈里的凉意可以直接沁入肌骨。空气潮湿得不行,带的衣服也有些受潮,人像被毛巾焐住,难过的不可开交。雨也不小,偶尔会像夏天的暴雨一样哗啦一声直流而下;或是响几声闷雷,哄得人心悸胆颤,不得安宁。特别是从小见惯雨水的祝安,心里更是没有一点好感,只存在满心的烦躁。   雨水裹挟着雨歇的信,寄到了祝安手里。   寄信时,距离揽玉的婚礼还有一个月,估摸现在也该办了。但是雨歇的关键不是在这里,关键是沉寂已久的苗寨又开始蠢蠢欲动了。这一次,他们的依附者还未可知。   雨歇已经往京城递消息了,祝安知道的算晚。   不过苗寨追随的是何等神秘人物?或者他们这一次计划的秘密是因为换了领导者?大皇子刚树立起来的一切会不会就此消失?   祝安忽的想起了那天公子尹昼和吟鹤的对话,会是李家吗?但是那时候三皇子还活着。   纵使祝安存在万千疑问,却也无可奈何。   自己离真相其实不近。更多有用的一切自己并不知道,也没必要知道。最主要的,是把已知的都及时告诉他们,剩下的,交由他们那群智慧的大脑去思考。   想通了很多事,人也爽利很多。祝安便继续不紧不慢地向京城走着,天天睡到自然醒,日子过得滋润非常,人也养胖了不少。   若非向北前进,祝安早就熬到夏天了。但由于她的路线,所以度过了一个漫长的春季。或许是自己追着春天跑,使每一天都烂漫如春。 作者有话要说:  元宵节快乐啊 ☆、尘埃落定   人力永远赶不上天力。   就像祝安追赶春天之行最终告吹一样。又一个夏天,就这么悄然来临。时间飞快的过着,来不及追,只好兴叹,叹自己无力的一切。   去年,也是这个时候,乌桐去了。想想也要一年了,自己树立的理想没有丝毫建树,却被硬生生赶回京城,说是感慨,更多的是无奈。祝安叹气,继续窝在旅社里,度过午后最燥热的阳光。空气里漂浮着草屑,温暖而清新。   翻身,祝安继续躺着,让阳光均匀洒满全身。不知道这种颠沛流离的生活什么时候是个尽头啊。   慢慢想着,也有些疲乏了。昏昏沉沉地欲睡,却被外面的响声惊醒。推开窗,向外看去……   行人竟也和祝安一样,惊疑地停住脚步。祝安侧耳:钟声不知是来自哪一个方向,徐徐震响整片大地。那种肃穆的,虔诚的钟鸣,使每个人都不自觉地停下手中的一切。   泥融推门而入,望向沉吟的祝安,而后道:   “皇上驾崩了。”   祝安点点头。“我知道,你听。”   易朝的弘慎帝在他在位的第十七年,与世别离。后来史书这样记载他的驾崩:   弘慎十七年四月丙寅,上崩于寝宫。丞相为上崩之猝,未立储,恐诸皇子及天下有变,故均分国事。百官奏事如故。然局势如草芥,易崩摧,群王纷争,大战在即。   因此,去京城忽然变得很着急,感觉少一炷香的时间都会错过很多事。   五月初,祝安风尘仆仆地赶回京城。这时的朝廷,各皇子相互制衡,但这种和平局势太脆弱了,根本容不得半点打扰。   于是,打扰的事情来了。   大皇子的仆从查出三皇子的死因,幕后黑手指向七皇子和皇后。据说他们想破坏三六并进的局面,想切断六皇子的左右手。   证据不确凿是事实。但是,大皇子要查三皇子的死因是先皇留下来的任务,不论他查到些什么,结果终将会损坏一方利益。又或者说大皇子想让谁灭,谁就得灭。结果已经不重要了,人心已倒,再多的证据也无用。   时机太过巧合了,巧合的没人能够相信。   就像三角形,一边快断了,就不再稳定了。   五月,苏贵妃薨。她“用情深厚,悲痛而绝”。有些被淡忘的皇后,终于被推上风口浪尖。她被称为“千古毒后”,被指恼羞成怒,杀害苏贵妃。   她有没有,祝安也不知道。不过众人皆知,她的大势已去,翻不了身了。   皇后,退出了历史舞台。和他的儿子一起,消失在众人眼前。七皇子去了封地,做了无实权的王爷;她自己呢,看破红尘,出家去了。   祝安就躲在小院里,听泥融讲述这些发生的事情。心惊胆战,像是听评书。但这些是正在发生的事情,并非史书里描写的那般轻松。   “小姐,我拿条薄毯来吧。”   “麻烦你。”祝安打个哈欠,软软地说。   翻个身,眼前忽然晃过人影。一个激灵起身,眼睛模糊的盯着看。   “你怎么会在这里?”祝安问。   “我也想这么问。”他笑着,拖了矮凳坐在祝安旁边。   祝安讪笑,又把头放回榻上。“易来笙,你不忙?”   “嗯。”他没正面回答,只哼哼两声。   祝安见他神色不定,只好老老实实开口了。“我在南岭被人跟踪,不知道是哪一边的人。怕被抓住,我就回来了。这么长时间,我都没往外跑,你放心。”   “我知道。”易来笙摸摸祝安额前的碎发,浅笑。很久没见了,女孩变得更为清丽脱俗,含苞的花朵终究要绽开了啊。易来笙轻叹了一声,她很乖很甜,让人不敢大声和她说些什么。   祝安回头看了眼他的倦容,也不再打扰他。只轻轻的听见他的呼吸,很疲惫,但也很温馨。“竹生,你躺在榻上吧,会舒服些。”   “没关系。”他睁开眼,扫了眼院门。“没关系,我不困。”说罢起身,把泥融悄悄放在院前石椅上的薄毯拿了起来,轻轻展开,铺在祝安身上。“睡吧,我在这里。”   “不,我不困。”祝安也这样说。   易来笙没说话。   “你最近很辛苦吧。”祝安见他不说话,径自说开了。“我听泥融说的一切,比如怎么把皇后赶下台的事情,都有你的一份功劳吧。”   “是。”   “太辛苦了。”祝安皱起眉头,表示不满。   “好,等这些事情做完,我们就离开这里,离开京城。好吗?”易来笙的口气像是在哄孩子。   “不好。”祝安眼睛半阖,“我知道你喜欢这里,喜欢为国报以热血。你放心,我可以在这里待着。京城这么繁华,我也能天天游玩,是吧。”   易来笙心脏被颤了一下。他弯下腰,嘴唇在祝安额头上轻轻触。“祝安。”   “嗯?”   “好姑娘。”   祝安笑了,漾的脸颊一阵阵放光。   “祝安,我的好姑娘。”易来笙伏在椅背上,缓缓呢喃入睡。祝安也一动不动,听他的呼吸,感受许久未见的温度。   祝安的小院和易来笙的别院只一墙之隔,易来笙便借着来去自如,硬是待了很久。祝安借此也得知了不少的其他消息。   “祝安,你知道苏贵妃是怎么死的吗?”   祝安摇头。   “是皇后的宫人杀的。”   宫人?皇后后来也是被宫婢出卖的。宫婢到底是……“杨花明?是她吗?”   易来笙点头。“她和她的姐姐都是可怕的人物。要不是你之前和我说过明花可以杀人,我还真想不到。”   祝安隐约记得她同别人讲过鲜明花的用处,也记不大清楚了。“你要感谢我吗。”祝安笑道,“知道是花明又怎么样?”   “没怎么样,感叹几句。”易来笙将下巴支在祝安头顶,“也不知道她们是谁的人。”   祝安点头。“不管这么多了。天色晚了,你该回去了。记得注意安全,别把死穴留给敌人。”   易来笙嗯了一声。正准备离开时,他忽的转过头,冲着祝安道,“我的死穴是你。”   祝安的脸腾的一下变红。“没个正行的。”祝安语气愤愤,却提不起怒意。   夜愈发沉寂。   祝安绞干了头发,坐在桌前翻阅古籍。生活无趣,又没胆子出门,只有读些晦涩难懂的书来打发时间了。   风似乎很大,把窗户“吱呀”吹开。   冷风一下子灌进袖子里。祝安看了看摇曳不定的烛火,扯扯披在肩上的外衣,起身关窗。   “呀。”祝安看向窗外静静站着的易来笙,惊吓过度,便低声问道:“你又来干嘛?”   他脸色有些不对。“我需要你的帮忙。穿上这个。”   “好。”祝安展开夜行服,略带好奇地扫了他一眼。“我们去哪儿?”   “庙里。”   言语间,祝安已经换好了。“庙?”   “走吧。”易来笙帮她翻过窗户。“还会武吗?”   祝安眼珠咕噜一转。“不知道。”她学了这么多年的东西,好像已经浪费了。   祝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本来怀着兴奋一路小跑的。然而,离璐山越近,越觉得气氛的微妙。璐山?是不是皇后在这里剃度的?   空气里散发着一股血腥气。祝安自己都不知觉的脸色暗了下来。好像真的出事了。   从林荫小路穿过,直至女眷的后院,一路上安静的出奇。压抑的气息,像是火山即将喷发,急需一个宣泄口。   祝安行至院门,便愈发沉默了。   她到底看到了些什么!   许多身着宫服的女子倒在院门口,血流成河。她们都是皇后身边的宫女或女官,享受过美妙奢侈的生活,今朝却遭此厄运。她们中的很多人,和祝安共事过,谈笑过,却一并在此香消玉殒了。   易来笙半拥着她。祝安有些奇怪,却发现自己的泪水就这么淌下来了。   其实,不算是害怕。只是,这么多和自己笑过闹过的人全走了,一时间无法接受。   “你认识她们吧。”   祝安点头。“全部都见过,都是皇后的忠仆。”她顿了顿,问道,“她们被谁杀的?”   易来笙摇头。“不知道。”   “那么,皇后呢?她在里屋吗?”   “已经不在了。”   祝安盯着月下那些如玉的容颜,缓缓道:“你找我来干什么?”   “我想问,皇后的人是不是都在那儿。”   祝安颔首,却依旧保持质疑,不过他的话倒不错。祝安反问:“你觉得皇后是在金蝉脱壳吗?”   “嗯。”   “不知道现在皇后身边还剩了谁,就算少了谁,也证明不了什么的。皇后现在,谁都能杀,只要她可以活下去。”祝安拉着他离开,“不过有一个人必定会查个水落石出的,不用担心。皇后如果真的狠毒地杀掉这么一群人,她会付出代价的。”   “什么?”易来笙没听懂。   “又一村会查的。”祝安有些笃定地说。“因为你看,他们杀了花明。”   她们都死了。   祝安抬起的手臂就这么停了下来,一动不动,笔根的墨汁都汇聚到笔尖,而后狠狠地滴在划了几笔的雪白宣纸上。祝安被微小的声音惊动了,看了眼纸张,而后团成一团,懊恼地扔在废纸篓里。   早就知道,一个时代的结束是会死人的。他们也只是茫茫历史中,或者一次胜利中可以忽略的一星半点。只是没想到,这种出现在史书里的牺牲,竟然会离自己那么近。近的,好像自己也会被某一阵风卷走,消失在尘埃里。   泥融端进来一碗绿豆沙。“小姐,刚从外面买的,老板刚加了冰。”   “好。”祝安顺口问了一句,“外面如何?”   “天气闷热的很,但集市还是照样热闹着。”   此时还是热闹的。   然而,弘慎十七年六月初三,苗寨次子尹昼秘密领军潜入京城,欲谋反。大将军率御林军抵之。   同月,六皇子遇刺。   七月,于六皇子府发现通胡书信,并藏匿大量兵器。   同七月,监国的大皇子命骠骑将军晏则“平苗寨之乱”,实则斩杀苗寨之王,掳长子。次子尹昼因辅有功,贬为庶人,遭流放。大皇子立宣政院于苗地。   七月末,六皇子因刺伤病危。不久,撒手人寰。   此后,大皇子在群臣拥护下,登基为王。登基大典于九月举办。大赦天下,赏功臣。   这是祝安几个月以来第一次出门。这几个月,虽说过的很快,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祝安知道不会像史书里记载的这么冠冕堂皇,具体发生了什么也不想多问。只用知道结果就好了,只要知道哥哥和竹生安全就好了。   被禁锢在小院那么久,都有些淡忘了外面的世界。京城没有以前热闹了,也许是许多大家族的衰落,使得店铺也更换了主人。   茶馆依旧开张,说书先生的段子也乏味起来。他们都闲扯着神话故事,又或是寻得佳人的蛛丝马迹,滔滔不绝地编造。没人敢说刚刚过去的事情。因为也许他们说的,就恰好是史书上不会记载的事实。   祝安没有去问那些熟知的人的下落,虽然易来笙都清楚。不想去问,不想知道,就好像能避免他们身上发生的一切一般。至少心里好受许多。   祝安回京的消息慢慢传了出去。   晏则还守在苗寨,继续他的职责。祝安没能立即看见他,实在是小小的遗憾。   而去了庄药符那儿,倒是遇见了喜事。庄药敏竟然有了孩子,已经出生许久了!   “药敏姐,我离开京城的时候你还刚成亲呢。一晃孩子都有了,造化啊。”   她抿着嘴笑。“可不是吗。”她有股母亲的光辉,到底是和之前不一样了。   “取名字了吗?”   “没取名,”药敏替他擦了嘴角,“倒是有了小字,叫早归。”   愿他父亲早早回来吗?   祝安只是笑,没有说话。她拿着拨浪鼓在小孩子面前咚咚的晃着,逐渐室内也只剩下这只拨浪鼓的回声。   婴儿很快就又睡着了。看见他,才会觉得梦境是多么甜美。药敏给他掖掖被角,便叫乳娘带他出去了。于是,屋子里又陷入了安静。   尴尬。祝安使劲地想了个话题,说道,“转眼大皇子要登基了,时间也是快呢。”   “能不快吗?”药敏扇扇风,“我都当娘了。”   “世道又平静下来了。”大家都从那场不见硝烟的斗争中幸存下来,继续回到平静的生活中,等待下一次烽火满京的时刻。   天色晚了,祝安也顺理成章地搬回了晏府。不过局势已定,泥融的存在似乎也没什么特殊的意义了。祝安知道,她必定不愿意一辈子陪在自己身边。她是天性的女侠。   转了一圈,身边又是空空荡荡的了。想找个说话的人,可又找不到。还在南岭的时候,祝安曾觉得自己身边的体己人太多,一晃眼,又一个不剩。   推门进屋,没想到易来笙正坐在祝安桌前。   “来了?我等你很久了。”   “何事?”   “过了登基大典,我可就真正闲下来了。”他慢条斯理道。   “所以?”   “你不是说要去卡伊吗?那个时候之后,是个好机会。到时候我寻个理由,便带你一起去完成你的夙愿。”   “哦。”祝安恍然大悟,“这件事你还记得啊。”她在南岭这几个月都没有想起来还有这样一件事。   “这叫什么话。”易来笙丢了一本书到祝安面前。“我把所有事情都完成好了,剩下的归你。”   “什么事?”   “最后一块丝帕对应的是什么地方。找出来。”易来笙微笑,却不觉笑意。   祝安呶呶嘴,翻书。书上写了卡伊的名胜,对照着丝帕或许有对应。   “把丝帕拿出来,我也好一起想。”   “哦,你等等。”祝安从柜子里取出一方叠的整整齐齐的丝帕,推到易来笙面前。“看吧。”   易来笙修长的手指展开丝帕。空无一物。“空白的?”他有些恼了。“作弄我?”   祝安耸肩。“我也这么觉得。”   好在卡伊的名胜不多,都去遍了也不会有多久。不过祝安怀着这种丧气的心情,自然不会有什么大发现。   “算了,明天再想吧。”她有些懊恼,把纸往前一推,径自趴下。   “等等。”易来笙叫住她,“我有点想法。”他取出地图,拿笔在两处画了画。“首先这里,是前朝名将的着名战地,活用了一招兵法,叫做无中生有。”   “无中生有?”祝安点头,“有点意思。”   “除了这一处外,还有一个,在这儿。”易来笙指向另一边,“千佛洞。”   “为什么?”   “据说千佛洞藏着无字天书。”易来笙指着丝帕,“你看这样是不是同丝帕很是对应?”   “嘶。”祝安倒吸一口寒气,转头惊讶地盯着他。   “你干嘛?”   “我在想啊,”祝安幽幽道,“同是脑子,为什么你的这么好使。”   易来笙有些得意的笑着,“我好就行。”   祝安斜斜地扫他一眼。“别得了便宜又卖乖,要去了才知道结果。”   “好了,别烦恼这些了。回去睡吧。”易来笙颇为骄傲地起身。   修缮优良的屋里,有两人相对而坐。   “母后,大皇兄他都要登基了,你还是收手吧。”年轻人无奈之余,透着几分厌恶。   “你懂什么?”美妇人的眸子里迸发出一股幽暗的光,“竟真的让他得逞了。我不可能就这么罢休的。”   “母后!”   “皇儿,你不懂。”她转过脸,眼神透过悲切,“你不明白母后做了多少。母后又怎么忍心看着自己的努力白费掉。当初我是怎么坐上这个位子的?竟然现在又被抢了去,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我被你连累了。”年轻人站起身,“天晚了,回去睡吧,母后。”睡一觉,也许便能清醒了。   “你不懂。”皇后抿紧红艳的唇。   “我懂。”一声娇媚的女声。“他不懂很正常。没有死过的人怎么会知道死亡的痛苦。”她露了脸,是极其年轻美丽的脸庞。她长着极为出众的眼睛,此时却露出阴骛。“所以,皇后娘娘也来尝尝如何。”   “你是谁?”开口的却是七皇子。   “是你成功路上的牺牲品。”她的美眸略瞪,竟也显露出几分狰狞。“也是绊脚石。”   她的动作极快,将金簪缓缓没入皇后的喉咙;手指白皙娇嫩,像是最为纯净无暇的百合花。她在笑,笑容极美,似乎囊括了世间一切情蛊和媚药。缓缓的,又有眼泪不自觉地淌下来,滴在地面上,形成了小小的暗黑的圆点,最终不见。   隔了几天,七皇子薨的消息传到京城。   天气干燥,七皇子府走水。待到被察觉时,火势已失控。府中鲜有幸存者。   剩下的成年皇子,也只剩下二皇子一枝独秀了。他没有实权,没有背景,也没有足够的胆识和远见。仅凭这种人物,祝安想,大皇子估计不会看在眼里。毕竟在世人眼里,他们还是兄弟。    ☆、这是宝藏?!   九月初六,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日子。易朝的第五任皇帝举行登基大典,改国号为隽泰。   国泰民安,风调雨顺。   街上的每一个人都是一副神采飞扬的样子,仿佛见证新帝的来临是一件极其自豪的事情。祝安站在庭院里,凝视着远处高贵神圣的方向,肃穆多余欣喜。耳朵里似乎能听见群臣“皇上万岁万万岁”的呼喊,震彻了一片天空。   隽泰王朝,缓缓开始。   谁都不知道,这将是易朝历史上最出众的一个时代,早期的隽泰盛世雏形,已然形成。随着易来笙,晏则,御林军总领等的系列受封,一个崇尚武力的时代也来临了。观念在战争中颠覆,在新生中重生。   祝安觉得,自己埋藏的很深的激昂的心,此刻跃然而出。这一刻,她仿佛可以见证一切,诉说一切。   然而最终这一切,都成为一种隐藏的信念,继续沉默着。   “祝安。”晏则回来了,带着一股男儿血性,一股浓浓的肃杀气息。   “哥,你回来了啊。”祝安淡笑,似乎不曾久别过。“征战了这么久,很辛苦吧。”   “男儿有志,算什么辛苦。”他笔直地站着,虽笑着说,祝安却分明不觉得他在开玩笑。   “对了哥哥,我想去卡伊。父亲留下来的最后一件事情,我想把它做好。”   晏则颔首,微侧身:“有去哪里的眉目吗?”   “有一些了,多亏了易来笙。”祝安用余光扫着他的背影,一边回答。一年多没见,哥哥的性子也有些变了,感觉有些生疏。好在变沉稳了,也是好事。   “祝安,等明年,”晏则慢慢地对她讲,“你就和竹杭成亲吧。”没等祝安有所表现,他又自顾自开口了,“我跟了他这么多年,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也知道他对你如何。我放心把你交给他。”   祝安皱眉,见着前面一座小亭,便拉着他进去,一把将晏则摁在石凳上。“哥,是不是出什么事情了?”   他沉默地摇头。   “说实话。”   “没什么事。就是看了很多东西,心里头很不舒服。过些日子便能恢复,你不用太担心。”他语气莫名的很淡,有些叫人不太舒服的味道。   “哥,你是将军,现在可能是天下最风光的臣子了。倘若你都沉郁了,谁又能开心呢。”祝安缓了缓,又开口了。“你看看那些不得志的儒生,要是个个像你,他们该怎么活?”见晏则沉默,祝安也叹口气,坐在他身边。“哥哥,你是我唯一的亲人。你这样,我会担心。”   他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我知道,我会好好的。你放心。”   祝安摇头,心疼又无可奈何。   不过多久,就踏上了前往卡伊的第二次旅程。虽然卡伊这个时候昼夜温差奇大,但至少没有可怕的沙尘和狂风,要安全的多。   离那场大战已经过了近两年了,卡伊也变得蓬勃而年轻。局势稳定,商贸的联系更紧密,所以卡伊沾了光,至少不像过去那样死板。祝安看着这片自己停留过的土地,看着自己用力用心守护过的地方,个中滋味难以言表。就好像,面对自己的孩子一般。   刚到时,戍守城门的将领在对每一个进城的行人进行检查,严肃的模样让祝安都觉得有一种被保护的感觉。见了易来笙和晏则,他行了礼,照样检查一番。   “将军请进吧,小人多有冒犯还请海涵。”他结束后,斯文的讲了一句,又板着脸冲着下一个人道,“动作快点。”   “这人有意思。”易来笙托腮,不咸不淡地来了句。   晏则跟着点头。   祝安好笑地看了两人一眼:“你们倒像多有功勋的老臣一样,得意忘形。”说罢也透过帘子看。他的模样不太清晰,但足以感觉他的灵魂坚硬刚强。这个男人的未来,很是光明。   后来,大家才了解此人。他也成为继晏则之后的最出色的将领,立下汗马功劳。虽然不善言辞,不懂察言观色,不过深得皇上喜爱。   进了卡伊,呼吸的气息就与以往不同了。焦灼感伴随着少数民族特有的游牧气息传来,唤回久远的记忆。   “有不少地方变样了呢。”祝安拨开帘子,四处张望着。   “卡伊也算是功成名就了。我们守着这么个地方,这么多年,这就是成绩。”易来笙语气清淡,却难掩回忆的怅惘。   “这座城,就是从我们流的血里洗出来的。”   祝安想想那一年自己为之的付出,还有那些埋没在黄沙里的将士,那些曾经鲜活清晰的音容相貌,也只好化成一声叹息,难以言语。   到了客栈,困倦侵袭而来。待祝安醒时,天已全黑。客栈外面依旧有不少行人,堆挤在夜市里喧闹,而月光温吞地照着,似乎是来自远古的长鸣。   正想着,易来笙和晏则迎面走来。   “你们去哪里了?”祝安见他们一副疲惫的样子,接过他们手上油纸包被的食物,一边问着。   “刚刚去买了些吃食。”易来笙随口回答。待进了屋才把后半句说完,“下午你睡时,我们去了一趟古战场。那里不仅是人迹罕至,连寸草也不生。基本可以断定不是那里了。”   祝安心里有些不满,却没有表现出来。她拿着小碗喝汤,“唆”的缓缓吸着,“那我们明天去千佛洞看看吧,可别再把我丢下了。”   “保证不会了。”   千佛洞距离卡伊城有一点距离。三人起了早,便骑马上路了。颠簸了一个上午,才堪堪到了千佛洞。   这里常年有人把手,但由于易来笙几人是朝廷命官,也未加询问就直接让他们进去了。   千佛洞其实已经无人问津了。尽管,里面有很多的神像和壁画,都是前人一点点用智慧堆砌的。祝安提着灯,伸手照着两壁。那种鲜艳的颜色和画工,很难让人超越。而且也不知是不是错觉,站在这里,会从心底萌生一种虔诚的超脱,心脏一下一下沉稳的跳动。   没人说话。   此时嘈杂的凡语是一种亵渎。   走着走着,前面便是出口了。“我们要出去?”易来笙问道。   “我来卡伊这么多年,也不知道还有什么其他地方。先出去吧。”晏则叹口气,拉着祝安的手要往外走。   “不,”祝安转身向里,“就是这里。”她确定,却没有原因。也许是一种血脉之间的直觉吧。   “你不要感情用事。”晏则说。   “我没有。”祝安侧身看了他一眼,忽然笑了。   晏则和易来笙对视一下,都随着她的步伐向里。毕竟出去也没有发现,还不如顺她的意,再去看看呢。   “这里我们没有来过。”祝安使劲推开一扇门,门缝处有多年的烟尘缓缓涌出。待废气散尽,祝安第一个走进去。   里面放了许多古籍。祝安没有随便乱动,只是在环视这里的陈设。昏暗的看不太清,但是这么多书架,应该是个容易藏东西的地方。   地方?   祝安心嘭嘭直跳。自己好像忘掉了什么东西,是什么呢?   她闭上眼,回忆自己的过去。   去年在南岭,不是。前年?来了京城,卡伊。再前面,长州,西杭。   再向前推就是在梧花山了。师父给了匣子,里面有两本书,自己还发现夹层里有丝帕。还有,钥匙!   祝安倏地睁眼,从脖子里解下钥匙来。年纪略小时,被世界的浮华迷了眼睛,总喜欢昂贵漂亮的东西;但现在阅历也逐渐多了,便又把这些古朴的玩意儿戴起来,再没摘过。   “我们现在要找一扇门。”她微笑,朝他们晃晃手中的钥匙。   眼睛在这种地方是用处不大的,可触觉可以依旧灵敏。祝安伸手在墙壁上摸索着,直到触碰到浅浅的接缝。   “这里,来一下。”祝安推了把书架,见其纹丝不动,冲他们道,“来搭把手。”   紧张感随着微微的震颤而增长,而后一扇门暴露在三人面前。   “祝安,来,给我钥匙。”易来笙接过,找到锁眼。“咔哒”一声,门缓缓打开。里面黑暗幽深,不知道有些什么;就像未知的命运,冷峻的凝视自己。   “来,走吧。”   台阶很长很深,越往下越黑,空气还有些潮湿感。祝安可以感觉手心也是这般湿热的,汗水攥湿得有些拿不住灯了。   极其安静。只有脚步声与呼吸的交融。   不知道走了多久,祝安从精神开始疲乏时,底到了。地下,还埋藏了一个世界。   最显眼处摆着佛像和排位,不知道是谁的。祝安冲着那里拜了几拜,继续往前走。   地方很大,也很昏暗,迷迷糊糊的找不到方向。墙壁上挂着弓箭,淬过血,有一种难言的金属感。若是真的打比方,恐怕像一只猛兽蓄势待发;而你明知道它睡着,却依旧胆寒。晏则在前面抽起一把剑。金属碰撞的“叮咚”声并不美妙,也还是那种凶狠暴戾的声音。   “是好剑,但血性浓了些。”晏则摇摇头,把它塞回剑鞘。   祝安忍不住在剑鞘上摸了几把。它有埋藏在大地深处多年的冰冷,纹路硌手而且不沾尘埃,让人心悸。   易来笙探身看了几眼,反背着手,也四处望着。   突然便听见晏则在前面的倒吸声。声音里包含的惊吓足以击垮祝安戒备又脆弱的神经。   “怎么了?”祝安小跑着来到前面。晏则直直地站在那里,面前摆着很多箱子,多到数不清。不会是白骨吧?祝安有些胆寒。   晏则回头,呆呆的看他们一眼,沉默地掀开盖。白骨森森的画面祝安并未看到,但她也倒吸一口气,和晏则一样。   箱子里摆满了金条,耀眼的让人眼眶发麻。   “哥,难道这么多全都是?”祝安自己不知道,她的语气已经颤抖了。   晏则一连打开几个,也都是这种情况。他直起身,重重地叹气,“看来是的。”   “这是,父亲留给我们的宝藏?”祝安在自言自语。她本以为会是一本书,一句人生箴言,一段不可告人的故事。谁想到却是真真正正的金钱!   “怎么会有这么多?”祝安还在发愣,晏则却皱眉问道。   祝安轻轻地摇头。“若说这是父亲积攒的,我是不会信。希望这些金钱来路能正吧,我……”她没有继续;她在害怕,怕这些金子的来源和用途。   晏则把打开的盖子复又合上。   光芒尽去,又陷入了灰暗与死寂。祝安拨了拨烛心,火焰跳动了几下。“先上去吧,灯快燃尽了。”   出千佛洞时已经入夜了。   卡伊的夜晚气温骤降,大早来的祝安依旧打了寒战。放眼四望,远处白月皎洁,银沙冰冷,天地生成一种难见的无极和宏大感。祝安一向只觉得这里的天才叫天穹,高高穹顶,笼住整片沙漠。身体疲惫加上事情复杂,大家都早早入睡了。晏则吹灭烛火,在黑暗中径自坐了一会儿,终究躺下了。   冷月在逐渐西斜。   他再一次看见了那些流离失所的人们。哭喊,跪地,或是麻木地呆坐。他们用仇恨却无助的眼神,盯着每一个身披铁甲的战士,似乎能透过躯壳,直接攻击灵魂。   这是他第一次攻入别人的赖以生存的地方。   曾经为了保家卫国,立下壮志,并且也的确努力了,抗击敌寇。他觉得自己满是功勋,每一滴血都将成为国家的土地。但是这一次,纵使见惯风雨,他也犹豫了。他在思考所做的一切是否有意义,或者是否正义。攻入别人的家园真的对吗?苗寨王或许做错了,但惩罚他的子民也是正确的吗?   也许不是。不是又能如何?君和民,怎么选择,晏则心里很通透。   他叹气,披上衣服,开门出去。   门外坐着一个模糊的身影。走近了,发觉是祝安。她也没睡。   “哥。”祝安没回头,却好像知道他来一样。   “夜里凉,怎么还不睡?”   “想事情。”祝安抬头看了他一眼,笑道,“坐吧。好久没能和你一起这么坐着聊天了。”   “聊什么?”   “你。”祝安语气坚定。   “我?”晏则苦笑了,“我有什么好聊的。”   祝安转头定定地看着他。过了片刻缓缓又把头转回去,长长叹了一声,闷闷道,“哥,你瞒不住我。你最近心情很不好,所以要宣泄出来。”   “不是我不想说,也不是不想和你说。”晏则揉揉祝安的脑袋,倚在树上。“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   祝安牵住他的手,用双手温暖着他。   “我像一个恶人,侵入别人的家乡,烧杀抢掠。我看到那种仇恨的眼神,不是对我,是对整个易朝。”他闭上眼,似乎在休息。“我不知道我干了什么,也不知道能干些什么。”很久,他缓缓道。“我知道我的能力,我天生就是武将,渗透到骨子里的。但是祝安,我觉得这种能力是错误的。”   祝安不说话。   “怎么办?”他的声音低哑,带着低沉的怒吼。像雄狮被束缚,那种血性被桎梏却无可奈何的悲凉。   “哥,你知道在我心里,你们是什么样子的?”祝安看着他,眼眶暖暖的,像有什么要涌动出来。“你们,整个易朝的将领,都是在为人民保家卫国。没有你们,只有那群朝堂上争锋的官员,那么早就生灵涂炭了。”祝安也叹息一声,“哥,你没有错。”   错的是什么?祝安想了很多遍,也依旧没有答案。皇上?不是,他在管理国家,若不出兵苗寨自然会攻进来。   也许是人□□。人性本善,人性本恶。   易来笙站在窗口,很轻松的听见了他们的对话。   “我也是啊。”他叹息。   从一个武将到逐渐不再提着兵器的文官,自己也付出了很多,做了很多斗争。只不过一开始对于武的热爱就没有那么强烈,所以挥手告别时也没有那么痛苦。但假如是晏则,易来笙退回榻边,他是属于沙场的。硬是要与生命里最绚烂的时光告别,不论是谁也会痛苦吧。   晏则从卡伊回来以后,性子也好转了许多。祝安其实不认为他真正释然了,他就只是隐藏了那种痛苦,装作没有事情。   那些金子祝安也没有去碰。   既然它被父亲藏匿,那必然是对未来有所帮助的。他的神通,祝安从未怀疑。   要留给后人了,等他们去发现,去利用。将怎么留给后人,祝安还没有想好,只不过不会留给那些纨绔子弟;或许父亲的方式是正确的吧。   祝安忽然明白了父亲当初那种希望儿女长成的心情。等待,等到自己已经消亡的时候。 ☆、成婚   隽泰元年终于降临。   过去的一年太快,快的像是为了使今年早些发生。很多人都期待着,期待未来。   庄药符的婚期定了。   她要嫁人,祝安并不意外。既然是新帝,那就必定要选秀。明年开春,就要提上日程了吧。祝安了解庄家,他们的淡然性格是爬到这个地位的重要原因。所以庄家少有后妃。最不济参加了选秀,像庄药敏,也只是把她安到了女官之位。   那个文雅的药符,如今也要成为妻了。   不管自己怎么不变,时间不会不变。不论如何,自己都将同那段日子告别。   空气冷滞得胆寒,祝安提着衣领咳嗽,像是要咳出冰碴子来。   “小姐,来了不少的信。”丫鬟探出身子,对祝安道。她是新来的,叫蓝葵。   “好。”祝安随口应着,把毛氅挂在门边。   安州的信,是揽玉寄来的。她已经怀了孩子,不久就要做母亲了。揽玉在信里还告诉祝安,冬至离开安州也有一个月了,跟着一个商团出了远门。冬至说,她想做一个木工,了不起的女木工,她不想在后院安分的度过余生。祝安对此并不惊讶。冬至她本身就是一个很有想法,有抱负,而且性子里骨子里都带着叛逆气息的女孩子。唯有祝福吧。   还有一封是来自邱娘子的。   邱家商铺的雏形,似乎已渐渐出现。邱娘子说,他们在渐渐稳住脚步,过不了多久,就要来京城了。   祝安笑了笑,提笔想回信,又堪堪放下了。还有一封,一并看完吧。   祝安从信纸下面抽出那封信,扫了一眼刚想打开,却见几个有力的字“晏则亲启”。蓝葵这丫头,还是有些马虎啊。   祝安起身,刚想把信还回去,却觉得字迹有些眼熟。这有点像国师的字,他怎么和哥哥联系上了?自己却不知道?   信最终还是还到晏则手上,祝安着重观察过了,他的表情有些尴尬和慌张。果然有事。   生活突然有些意思了。   不过祝安没有来得及分析是怎么一件事情,晏则就主动告诉她了。   “祝安,我向国师询问了一下吉日。”他微微咧着嘴,“日子就初定在四月了,你和易来笙的婚期。”   “哥!怎么这么突然!”   “易来笙早就下了聘了。其实一点也不突然,你安心准备吧。”晏则把祝安推出门,笑容满面。   祝安站在门外干瞪眼。   “回去吧。”晏则声音略带笑意,“木已成舟啦。”   虽然感觉被欺骗了,但心情不错。祝安慢慢地走回小院,一边用脚尖踢着小径旁堆积的残雪。低着头,便看见一双锦面绣靴。   是易来笙。   祝安见到他有些尴尬,支支吾吾不知说什么好。再过不久,就要和眼前这个人共度一生了,无关喜忧,就是感觉怪怪的。有些期待,也有些迷茫。   “竹生……”祝安只念叨着这两个字。   他突然俯身,轻轻地贴近祝安的双唇。他的动作太快,祝安根本没有思考的时间和余地。他轻轻触碰着,没有任何出格的行为,只是用相互接触的唇来传递着暖意,和守候一生的信念。祝安也只笨拙地站着,四周空气冰冷,却有温湿的气息抚在睫毛上。好像那是天地间唯一的热源。   有些痒。她眨眨眼,眼神却直直地看向另一双眼眸——带着褐色,清明透亮的眼神。   祝安倏忽后退了几步,与他分开。   “易……”祝安刚开口,却见他的笑容。如果用东西作比,恐怕是太阳。虽然祝安知道这种比喻很俗,却难以抵挡这种耀眼的绚烂,也难以抑制心脏的震颤。   祝安觉得,自己真的陷进去了。一生。   易来笙向前小踏了半步,伸手搂祝安入怀。氅子上细腻柔软的毛被易来笙焐的很暖,蹭在脸颊上很舒服。祝安能够听见他的心脏的跳动声,听见他轻缓的呼吸;她伸手,环住他的腰。   “祝安,你是我的娘子了。”他在呢喃。   祝安轻轻嗯了一声。   “祝安。”他念着,把名字化在舌尖回味。   “祝安。”   真的,一辈子有这么怦然心动的感觉,也值了。   他来临,就好像不会有任何东西来替代。或许初见时,难以预料人的缘分;但至少没有错过。   这一路,从梧花山开始,就一直见着分别和错过。二皇子和祝星师姐,晚秘冬和吟鹤,乌桐和初林,邱娘子和唐鼎。或许这一路收获更多的,是人心和冷暖。   太累了,是时候找个地方歇歇了。祝安曾不止一次地考虑,现在终于有了这样一个避风港。其实自己本不愿意再回京城,但从南岭下定决心回来的那一瞬间,祝安便知道自己的选择。   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   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   她依旧固执地选择了内心,她觉得心在处即自由。   她于是把手搂的更紧些。   远处融化的雪,亮晶晶的。闪亮的入了眼,好像把心情都点亮了。   四月。   春暖花开,风平浪静。祝安笑着,明媚如花。   其实婚礼不用她担心,易来笙是个有主意的,他自会把一切都包办得妥当。她只要安静地做个新娘,等待这辈子唯一一场宏大盛宴。   喜服是邱娘子做的,一抹纯净的朱红上点缀暗红至浅紫的花纹。样式很大方,却比那些繁琐的传统喜服多了轻盈的魅力,是邱娘子一贯的风格。   头发被紧紧地绾起,加上沉沉的冠饰。透过铜镜,祝安看到头顶金灿灿的,而自己端坐着,紧张而庄重。   “噗嗤”,祝安被自己的模样逗笑了,耳边便立马传来絮叨。   “就是嘛,新娘子就应该这么笑嘛。”叽叽喳喳的赞美,第一次这么汹涌地堆积到自己身边。祝安没缓过神,只眨眨眼。   镜里的她也是,俏皮可爱。   喜婆的叫唤终于把祝安惊醒。她震了一下,慢慢起身,让喜帕覆在精美华丽的冠饰上,逐渐遮住视野——只能感受到喜帕一角系着的流苏随着自己的晃动轻轻摇着。   被搀扶着走出房门,晏则背着她,一步步走向花轿。晏则陪她的时间很短,而这一步步,正是迈向终结。   “祝安,你要嫁人了。”晏则微微转过头,冲她轻柔地说。“我很开心。”   “哥……”祝安忽然有种欲哭的冲动,冲动迅速击垮了理智,也就在分秒间她眼泪一滴滴落在晏则肩上。   晏则走出了几步,似乎能感受到她的抽泣,缓缓停住了脚步。世界也随着他的停顿仿佛戛然而止了一般。   “祝安啊……”他只停顿了一瞬间,又继续向前,“傻丫头,你要平安幸福,就像你的名字一样。你永远都是我们晏家的宝。”   祝安轻轻点头,幅度极小。晏则却好像感受到了,他露出笑容,把祝安放下。“祝安,去吧,嫁人了。”   随着他语音刚落,铺天盖地的乐声立即遮盖住祝安的哭腔。   “我爱你,哥。”她说。   没人听见。   她一步步走上轿,却一次又一次执拗地回头看晏则。喜帕红艳得逼人,只能浅浅的看到人的轮廓。但那个一定就是晏则,因为那个身影笔直地站着,扛起了自己的天空。祝安想,一辈子能遇到晏则这种哥哥,真的无憾。   锣鼓声一直扬到易来笙府上。他骑着高头大马,早已候着了。   易来笙今天分外帅气,红花非但不显俗,反倒是柔和他本身的硬气,有一股做新郎的稚嫩。祝安看不清,只能凭着感觉模模糊糊地把手送到他手里。   刹时,一种久违的温暖荡漾了整个身心。   这双手,把自己从千寻山上拉起,挽救了危亡的生命。这双手,拉着自己走过很多地方,完成了很多愿望。同样是这双手,将带着自己永远走下去。   他是整个易朝的财富,却在今天只为自己耀眼。   “祝安。”他笑,眉眼翘翘:“你要嫁给我了。”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到现在为止已经结束了,撒花! 这部小说是我写的第一部完完整整写的东西。感谢所有看到这里的人,谢谢包涵我的许多不足。 这本小说其实很早之前就写完了,涵盖了我高中的许多酸甜苦辣。后来修改过很多次,包括文字和情节;很多章节的字数还不够,还是将两章合并在一起的。 现在终于利用我的寒假时间将它修改完成了,也算是完成我的愿望了嘻嘻。 希望继续支持我。 一个大大的么么哒! 郁青于2017年2月9日晚 ☆、番外   “王爷家的小公子满月了,京城中好久都没有这般喜事了吧。”   “是啊。”祝安笑着对蓝葵。“我同将军也是会到场的,也去沾沾喜气。”   “夫人也要生出个娃娃才好呢。”蓝葵替她理理头发,忽然想起什么。“夫人,这是给您的信件,都在这儿了。”   信?   祝安接过厚厚的一沓,慢慢读着。   婚后的日子悠闲而且漫长,京城中也鲜少有什么有趣的事情发生,使得她更加无聊了。易来笙常叫她去各府上走走,同那些小姐妹喝茶聊天,但总归也不是个长久的计策。薛亦夕还没成婚,同自己和庄药符两个妇人呆着估摸是不大好;药敏姐有孩子要照料,自是没空搭理自己的。祝安回想着光彩的前二十年,再放眼如今,感到一丝难言的落差。   她摇摇头,回过神看信。   南岭的众人日子过的是潇洒,邱娘子正在为来京城的事情做准备,不过祝安猜测着准备个把年头是需要的;她也说揽玉过的极好,只不过有些挂念在京城的祝安。而冬至,话虽不多,却走的最远;她跑到了天南地北,跟着不同的人接触,干不同的事情,很是洒脱。祝安心里想着,她有一天会做一个压寨夫人也是可能的,可惜联系不到,也难以将这些玩笑话像之前那般说出来了。国师则是整日整日地游历名山大川,他戏言有朝一日写出一部巨着给天下人看,祝安却觉得以他淡泊的性子和懒散的个性,这部巨着不知何时才会出现。   她独自想了好久,也独自乐呵了好久,忽然觉得很难过。笑着笑着有些孤独了,没人陪自己一起去笑,好笑的事情憋在胸口也不知道同谁去说,眉开眼笑的古怪样子也没有谁看得到。她的脸颊依旧笑的鼓起来,却没了快乐的模样。从咧开的嘴唇间,忽然传出来一声悠长的叹息。   我深爱着易来笙。祝安想。可是,就这么留在京城,真的是自己愿意的吗,自己真的会快乐吗。   “一个人想什么呢?”易来笙进来,揪揪她的耳朵。   祝安一晃,回过神来。“今日这么早就回来了?”   “嗯。”易来笙脱下官袍,随便拿了件外袍。“你忘记了,今日宫宴?”他站起身,想去做些什么,又忽然回过头问。“祝安,你今日要穿什么衣裳去?我得找身衣裳同你相配才好。”   祝安摸摸头顶。“最近也不知怎么了,老喜欢胡思乱想,把正事也忘了。”她唤蓝葵进来,吩咐她拿衣裳。   “胡思乱想?”易来笙接过蓝葵拿的衣裳,递给坐在梳妆台边懒得动的祝安。“想什么?想我?”   “不正经。”祝安背过身换好衣服。“我想师父他们。”   易来笙也猜测到她有些孤单。“别惦记坏了身子,我心疼的。”   祝安白他一眼。“别贫嘴了,快些换衣裳,时辰快到了。”   二皇子没有卷入轰轰烈烈的皇位之争,又没有后台和实权,大皇子自然放心他。这次正好是他有喜事,也趁机庆贺一番,彰显自己的大义。登基之后,他也封了二皇子为“和王”,赐了不少好东西和土地。   祝安是家眷,理应先拜见和王妃,看看新出生的小王爷。她同皇家的关系本就一般,也只送了合乎易来笙身份的礼物,说了些吉祥话。祝安一向如此,在京城内没什么知心朋友,不引人注目,也不会有什么仇敌。王妃是真的高兴,见着她对祝安的神色也自然了几分。   “瞧着他的眉眼,真像王爷啊。”祝安也从来看不出父子相似,只不过逢场合随口说两句。   王妃拉着祝安的手。她的手有些凉,有些潮湿,并不大舒服。“听王爷说,你和他是旧识。”   “是的。”祝安低眉。“臣妇幼时同王爷有些交情。”   “如此甚好。”王妃伸手摸摸孩子粉嫩的脸颊,“我们也算是一家人了。平日也多出来走动走动,来我这里。别老憋在府里,闷得慌。”   “好。”祝安笑着应了。   祝安还是和庄药符在一处。“前几日郡王妃嘱咐我多看着,她想替亦夕寻个好亲事。”   祝安喝口茶。“也是,她也要成亲了。”   “可惜这些事我也看不来。”庄药符皱眉,有些为难。“还是回去问问我家的吧。”   “婚姻大事,岂能儿戏。斟酌再三吧,亦夕的性子我们是晓得的,须得配什么样子的男儿才好呢。”   “别老忧愁这些了。祝安,好几日不曾见到你了,你这几日究竟在干些什么?”   “得了,”祝安叹口气,“我这几日难受的紧,总是乱想些东西。明明闷的慌,又懒的外出。”她摇摇头,“这婚后果真都是如此?”   “要说那些后宫妃子或许如此,你生活如此如意,哪有这么多可忧愁的?”庄药符笑道。“若真是难受,有空唤御医去瞧瞧身子。”   “明白了。”   祝安本是口头上随意应着,哪知道过几日易来笙察觉她异常,真的请了御医。   “她身子可康健?”   “夫人一切都好,老夫查不出什么毛病。”御医摸摸胡须,“若是夫人身子不爽利,老夫开些药方调养也行。”   “好。”易来笙将他送了出去,一会儿又回来。“你没事我就放心了。别老是吓唬我。”   “我何时吓唬你了?”   “你看上去就是不舒服的模样,我便担心了。”   祝安嘴上虽是斥责,心里头却笑着。“你巴不得我难受?”   易来笙不与她讲理,只轻轻环住她,在额头上亲了一下。“你乖。”他的吻顺着额头滑到鼻梁,又缓缓移到嘴唇。“祝安。”他含糊着说,名字经由他的唇齿说出来,有些难言的魅力。他又轻轻吻住祝安的嘴唇,拿舌尖轻划过她的朱唇。易来笙感觉祝安的双手也环住他的腰,忽然笑起来,拿牙咬了她的唇。   “嘶。”祝安仰头,眼睛亮晶晶的。“讨厌。”   易来笙大拇指摩挲着她的嘴唇,左手将她的眼睛蒙上。“祝安,别这么看着我。我忍不住。”他轻轻抱了她一会儿,忽然听到外面的通报。   “御医回来了?”他有些惊讶,“进来吧。”   “将军,是老夫的错。”御医乐呵呵的模样。“早些年,老夫也诊过相似的脉,刚刚是忘记了。”他又仔细判断了一次。“是这样没错,别人估计一时半会儿也是把不出来的,老夫是有了经验才如此确信。”他吹嘘了片刻,才缓缓道:“恭喜将军,恭喜夫人,是喜脉。”   喜脉?!   祝安手摸上了肚子。难道已经有孩子在这个地方了?她有些不可思议。   易来笙送御医出去,回来时眼睛红红的。“祝安,我要当爹了?”   “嗯。”祝安眼泪也下来了。   “我要当爹了。”他抱住祝安,忽然又松开,“我要轻点,不能吓坏孩子。”他想了想,又一把抱起祝安。“我好高兴啊,我要当爹了。”   “恭喜你啊,要当爹了。”祝安笑话他,拿手指轻轻擦掉他眼角的泪。   “我的好姑娘。”他亲了祝安的头顶。“要当娘了。”   为了给自家孩子做表率,祝安难得拿起了书本,从最基础的开始阅读。读书,对她来讲着实是个难事,小时候没有好好学,没想到现在竟要偿还回来。好在她看着也有几分意思,特别是前人写的传记,读起来热血沸腾的。   “晚上别看书了。”易来笙把书夺过去。“小心熬坏了眼睛。”   “知道了。”祝安敷衍着。   “唉,怎么说你才好。”易来笙看着她把自己的书房抢占走,“又舍不得骂你。”他叹叹气,忽然想到了好主意。“走,带你出去转转。”   “嗯?”祝安头抬起来。“去哪里?”   “到了你就知道了。”   祝安坐在马车里,忽然想到曾经也有那么一次,他二话不说拉着自己出去。那时去的是苑山,看了许多的花。他还给自己这个镯子,现在想来真是居心叵测。祝安皱皱鼻子,撩开帘子问赶车的易来笙。   “到何处了?”   “快到了。你躲进去,晚上还是有些凉的。”   “这是夏天,哪里会凉。”   两人正聊着,马车忽然停下来。“到了?”   “嗯。”易来笙拴好马,拿小凳子给祝安踩。“牵着我的手,小心些。”   树林里黑乎乎的,着实没什么好看的。易来笙牵着祝安的手,穿过树林;他在前面的背影镀了一层月光,显得更加高大。祝安心里头有些暖,又握紧了些。   “来,小心脚下。”   他侧过身,祝安看到自己正在山坡上,底下是户户人家点着灯。“你看那是皇宫。”她回头,指着一处给易来笙看。   易来笙盯着她。“嗯。”   “哇,你别动。”祝安眼睛很亮。“你身后有许多萤火虫!”她笑着,站在一片光亮里。明明暗暗的光从她的指缝间流过去,她笑的很开心。“好美啊。”   易来笙一动不动地看着祝安。   “你看我干吗?”祝安问着。   易来笙走上前,抱她入怀,亲吻这个亮晶晶的女孩。“祝安,祝安。”   “嗯。”   “唉。”易来笙吻了许久,忽然冒出了一声叹息。   “叹什么气?”   “没,只是觉得可惜。”   “可惜?”祝安抱着他的腰,头倚着他的胸口。“可惜什么?”   易来笙笑了一声,“美人在怀,我却只能纹丝不动。”他也搂住祝安。   “王八蛋。”祝安细声骂了一句,戳了戳他的脸颊。“活该你。”   易来笙的笑声很好听,胸腔也微微颤着。他没说话,只搂着她。   祝安,我有没有说过,我爱你。 作者有话要说:  甜甜的番外作为情人节礼物 难得有灵感写这些高糖片段,嘻嘻 做口粮真的是不错 来自单身狗的祝福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布受天下】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